4.善于综合运用:一字立骨,五彩斑斓 我曾有专文《文章五诀》,谈作文方法。文章之法就是杂揉之法,出奇之法,反差映衬之法,反串互换之法。文者,纹也,五色花纹交错成绵绣文章。古人云:文无定法,行云流水。是取行云流水总在交错、运动、变化之意,没有模式,没有重样。多色彩,能变化就是美文。怎么变呢?主要是综合运用形、事、情、理、典这五种手段,变化出描述的美、意境的美、哲理的美三个层次。我们姑且叫“三层五诀法”。 因为文章的基本文体是描写、叙述、抒情、说理,所以再复杂的文章总不脱形、事、情、理、典这五个元素。不过因文章的体裁不同,内容、对象不同各有侧重。毛文几乎是清一色的政论文,内容都是宣传政治道理,以理为主。而平庸与杰出的区别也正在这里。一般的政治家总是一“理”到底反复地说教、动员,甚至耳提面命,强迫灌输。而毛文却用杂揉之法,“理”字立骨,形、事、情、理、典,穿插组合,五彩斑斓。毛是善用兵的,他对各种文体的熟练运用犹如大兵团、多兵种战略布局;“五诀”之用则是战术层面的用兵了。 为了说明“文章五诀”的用法,我们不妨先举一个专业作家的例子。朱自清是五四之后现代散文作家的代表,毛对他也喜欢的,曾说过:“朱自清的散文写得好,平白晓畅。”(1959年4月5日在中共八届七中全会上的讲话)他的代表作《荷塘月色》是抒情文,“情”字立骨,其余四字围绕穿插,编织为文。你看文中有“事”:静夜一人出游;有“形”:荷塘月下的美景;有“典”:《采莲赋》《西洲曲》;有“理”:讲独处的妙处。但是全篇都洋溢着情感,字里行间都是“情”。 再举范仲淹的古文名篇《岳阳楼记》。毛对范也是很崇拜的。范在这篇文章中是想说一个为政的道理,以“理”字立骨,但是他开头先说“事”:滕子京修楼;再写“形”:湖上的景色;又抒“情”:或满目萧然,感极而悲,或把酒临风,其喜洋洋。最后才推出一个“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毛泽东不是专业作家,更不是虚构故事的小说家。他做政治文章目的在说理,但是他不直说、干说、空说,而是借形、事、情、典来辅助地说,如彩云托月,绿叶扶花。就如你是一个善画高山峻岭的山水画家,但只画山不行,你也得辅以石、树、竹、村庄、人物等,并且要有机地组合。毛的文章以理为主,但他善用形、事、情、典去表现、烘托、突出理。 (1)借形说理。 形,就是有画面感的形象,包括人物、山水、场景等。这在叙述文、抒情文中是基本要素,在小说中更是一刻也不能少,政论文中却几乎不见,因为它不能直接阐述道理,但是用得好可起烘托作用。毛是熟读中国古典小说的,懂得塑造形象、刻画场景,他拿来在政论文中偶一穿插使用便妙趣横生。如: 我们脸上有灰尘,就要天天洗脸,地上有灰尘,就要天天扫地。尽管我们在地方工作中的官僚主义倾向,在军队工作中的军阀主义倾向,已经根本上克服了,但是这些恶劣倾向又可以生长起来的。我们是处在日本帝国主义和中国反动势力的层层包围之中,我们是处在散漫的小资产阶级的包围之中,极端恶浊的官僚主义灰尘和军阀主义灰尘天天都向我们的脸上大批地扑来。因此,我们决不能一见成绩就自满自足起来。我们应该抑制自满,时时批评自己的缺点,好像我们为了清洁,为了去掉灰尘,天天要洗脸,天天要扫地一样。 《组织起来》《毛泽东选集》第3卷,1966年7月版889页 这里用了“洗脸”这个形象来喻批评。 我们再看他的人物形象的使用。 他们举起他们那粗黑的手,加在绅士们头上了。他们用绳子捆绑了劣绅,给他戴上高帽子,牵着游乡。他们那粗重无情的斥责声,每天都有些送进绅士们的耳朵里去。 这是《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里造反农民的形象,我们知道《报告》的主题是讲造反有理,驳斥对农民运动的攻击,所以文中有多处这样的形象。 当着国民党军队的将领们都像一些死狗,咬不动人民解放军一根毫毛,而被人民解放军赶打得走投无路的时候,白崇禧、傅作义就被美国帝国主义者所选中,成了国民党的宝贝了。 (《评蒋傅军梦想偷袭石家庄》《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261页,新华出版社1983年12月第1版) 这是国民党军败将的形象,用在评论中长我志气,灭敌威风。 政治是概念,是逻辑,逻辑思维;文学是形象艺术、形象思维。对于一般人,肯定是愿意看小说而不愿读论文。为了克服逻辑思维的艰涩枯燥,就要借用形象说话,毛文在政论中随时会跳出一个形象,冲淡理性的沉闷。特别是对所要批驳的靶子,常常用形象说出。如:“因为大规模的内战还没有到来,内战还不普遍、不公开、不大量,就有许多人认为:‘不一定吧!’”这里本可说“许多人有麻痹情绪”,但这是用概念,他宁肯换成“许多人认为:‘不一定吧!’”还有“我们在南面扫、北面扫,都不行,后来把扫帚搞到里面去扫,他才说:‘啊哟!我不干了。’世界上的事情,都是这样。钟不敲是不响的。桌子不搬是不走的。”(以上见《抗日战争胜利后的时局和我们的方针》《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这句话的本意是敌人很顽固,你不打,他不走。毛却把它转化为一个文学形象,就强化了作者的论点。有时候他并不是专门去塑造,而是随口说出便也十分形象生动。如: “我们这一代吃了亏,大人不照顾孩子。大人吃饭有桌子,小人没有。娃娃在家里没有发言权,哭了就是一巴掌。现在新中国要把方针改一改,要为青少年设想。” “有‘小广播’,是因为‘大广播’不发达。只要民主生活充分,当面揭了疮疤,让人家‘小广播’,他还会说没时间,要休息了。” (《青年团的工作要照顾青年的特点》《毛泽东选集》第5卷,1977年第一版,第85、87页) |
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