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有时比写作更重要。落笔字字珠玑,谁也吹不起“一笔准”这个牛。鲁迅手稿看上去文不加点,但不少手稿是改抄后的文本;托尔斯泰也常常把整段整章的文字撕掉,一遍遍重新写过。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一个作者不断地修改自己的文章是个好习惯,说明他有求深、求准、求新、求美的追求。修改的过程是升华思想、修炼内功的过程。改得越苦,功力越有长进。思路欠通要改、表达不准要改、文字罗嗦要改、句子太长要改,改而后读,读之不上口还要改。越改越好,那是一定的。 文坛上有“改我一字,男盗女娼”的说法。这种态度未必明智。《毛选》《邓选》都有不少修改。还有一种顾虑是:稿子被别人修改,就显得自己水平低。这大可不必。一字不改或改动不大,未必证明作者水平高。修改稿子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领导有领导的考虑,专家有专家的角度,报纸有报纸的要求。 有一个体会,年轻时怕删改别人的稿子,因为还不大懂得写作的艰辛;岁数大些了反而愿意别人帮助修改稿子,因为懂得写好稿子的不易;稿子原文照发,倒觉得忐忑不安。请领导和同事把关、润色,心里踏实。别人修改的稿子不管改动大小,悉心琢磨总会有所收获。善于从别人对自己文章的修改中学习,这才叫聪明,也是做人和作文的更高境界。一个作者,如果缺乏容人容言的雅量和谦虚好学的品格,是很难进步的。 有句话说“医不自治”,再高明的医生得了病也要找医生。从某种意义上说,别人的修改比自己的修改更重要。像人民日报“今日谈”这样三五百字的短论,有时要改掉一半,这不稀奇。当然如果时间允许,给作者提意见,请作者自己改更好。如何既保持作者原意,又符合发表要求,把握好修改的度同样重要。这个问题可以另当别论。 人民日报“任仲平”的文章,确有一套讨论和修改文章的工作机制。时任社长的张研农同志对这种机制概括为三句话:“七八条枪、七上八下、七嘴八舌”。 “七八条枪”,指的是一种组织架构。“任仲平”成员来自全报社,有社领导、有部主任、有资深记者、编辑,也有入社不久的年轻人。大家各有专长,平时各忙各的,有任务一召唤,便跨部门选人组合,项目负责制,任务完了就散。所以“任仲平”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产物,而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像获得总书记批示的《筑起我们新的长城》一稿,有来自6个部门9个同志参加。《论三贴近》有7个部门13个同志参加。 “七上八下”,指的是一种工作标准。大家精心、精致、精当创作,一稿、二稿、三稿,最终定稿,其间必经若干反复,以至推倒重来,直到所有人都觉得“还行”。成稿时,往往已脱胎换骨。比如,《筑起我们新的长城》,改了9稿,结构多次调整,段落再三修改,文字反复斟酌,题目是倒数第二稿才改定的。2008年获得中国新闻奖的《走好全国一盘棋》,写了近两年,初稿4万多字,改了14稿。2007年获中国新闻奖的《长征,迎着民族复兴的曙光》,改了11稿。 “七嘴八舌”,指的是一种民主风气。在“任仲平”内部,无论职务高低、资历深浅,都可以对社长、总编辑发表不同看法。这样做,有时是为了文章框架,有时是为了主要观点,有时只是为了一个字词或标点的用法,实在统一不了,甚至会通过“票决”的方法来定夺。 未经历“任仲平”创作过程的,可能觉得一个稿子写上两年,改个10多遍,是不是太夸张了?还真不是。一位年轻同志开玩笑说:“这种写法像是‘魔鬼式拉练’。” 当然,不是每天都磨稿子,也不是每个稿子都这样磨。有的课题,起草的时候主旨和重点并不清晰,需要调整;有的课题,写着写着对问题的认知发生较大改变,得重新梳理。这也是常有的事。特别是主题重大、结构复杂、文字较长的大型政论,的确需要反复斟酌。这种写作机制,与我们所了解传统的“主笔制”很不一样,更多的是借鉴了文件起草的工作方式。其最大好处是便于吸收各方面意见、集中各方面智慧,对于主流媒体,不仅是适用的,有时甚至是必须的。 也不是所有评论起草修改都应该都需要这种方式。观点见仁见智、文风有个性的署名文章,如时评、随感、杂文等等,应该更加多样化。评论的编者和终审领导也应该有更大的包容性,尊重作者的创作劳动,不要轻率地大删大改别人的稿子,更不要只按自己想法强求作者改稿子,或者自己动手代别人写稿子。 我当编辑的体会是:坚持把关原则,尊重作者个性。如果两者无法调和,就与作者直言出建议:要么改稿子,要么另投它处。没有大缺陷,只做技术性处理,可改可不改的不改。拿起笔就从头到尾删改稿子的做法未必可取,有时甚至可憎。作者和编辑最好的合作方式,是充分交流和互相尊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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