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头之于人和动物的重要性，其道理无须劳烦圣人传授，肯定是妇孺皆知的。我们聪明的古人还因此特别发明了“斩首”：只消鬼头刀一挥，莠民即刻身首异处，从此完全断绝那些爱做梦的和爱幻想的人们的念头。这实在是极高明的办法，也足足可见头的重要。 头固然重要，但头发竟然和头同等重要，却是我原先所不曾料到的。 以前读“才子佳人”小说，每每写到情人相别，总有极富浪漫色彩的一笔。其大意无非是说才子要赴京赶考了，佳人于是在伤心落泪之余断然剪下一束头发来郑重相赠。——这一小束头发古书上美其名曰“一缕青丝”，是佳人用红头绳扎好了，再拿亲手刺绣的花手绢给包上，教才子贴身收藏，以示“两情相悦，心永相随”之意。但其中并无“人在发在，发亡人亡”的警句，所以当时读到这个情节，我只知道女人的这一束头发与爱情有关，怎么也料想不到头发会和头具有同等的价值。及至后来读史书，才骇然发现，原来在我们这个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里，头发和头向来都是休戚相关、生死与共的！我于是在惊悚出汗之余，也很惭愧自己的鄙陋。史载纷繁，在此仅选录人所熟知的两则权作佐证： 其一是东汉末年曹操起兵征讨袁术之时，行军之次，见一路麦已熟，曹公即下传军令曰：“凡过麦田，但有践踏者，并皆斩首。”不料他自己骑着的马却因受惊吓践坏了一大块麦田，按军法论处应当斩首。然而他找了借口说：“既《春秋》有法不加于尊之义，吾姑免死。”最后“割发代首”以示己过。“于是三军悚然，无不懔遵军令”；其二是晚清闹“长毛”时候，为镇压起义，政府谕告万民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史书白纸黑字，言之凿凿，由此可见头发等同于头的微言大义是凛然不容质疑的。 啊呀，头发果然弥足珍贵！然而我的头竟然不长头发，譬如地里不长庄稼！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我想，倘若我生在古代而头不长毛，这恐怕于生命有些危险，因为无发可割，焉能“代首”？现如今活在现代，虽无性命之忧，在我却是一桩非常痛苦的事情。 想当年，我师专毕业刚刚二十出头，正值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之际，殊不料这时候开始，原先的一头秀发竟纷纷脱落，日益严重，竟至于大有“无边落木萧萧下”之势。摸着头顶日渐稀疏的毛发，我在惊恐万状之余也积极筹款、遍访名医实施抢救。然而，天不遂人愿。由于病理是因为遗传所致，医治无效，不出一年，头顶的脱发最终还是含恨而去了。我于是未老先衰，终因秃顶而貌如老叟。 那些日子，我顾影自怜，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宛若接到死亡判决书一般绝望。茶不思、饭不想，形容枯槁。整日里昏昏沉沉，连做梦都想到头发。自忖年纪轻轻即遭此重创：容颜有损，形象欠佳，今后爱情何求？事业何成？！每每念及于此，不免痛苦万分，眼前仿佛一片天昏地暗！唉！脱发之苦，害得我真的“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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