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用写作中的语篇修辞例说

从前后不一的测试案例看语篇

　　写应用文必须懂得语篇知识，擅长语篇修辞。先看一个心理学测试案例：

　　心理学家要一群人想象一种情况：如果一种可怕的疾病暴发，可能有600人会因此死亡。现在有两种治疗方案供选择：A方案的结果是200人肯定可以得救；B方案的结果是1/3的机会600人全都可以得救，2/3的机会连一个人也救不了。结果大部分受实验者都选方案A。当被告知如果方案A被采用，400人会丧生，而B方案被采用则1/3的机会没人会死，2/3的机会600人会死，这样被实验者就会选择方案B。

    像这样由一系列连续的话段或句子构成的语言整体在语言学中称为语篇。语篇形式包括书面语言和口头语言，短者一、二句可成篇，长者则有千言万语。一幅标语、一张便条、一封书信、一份公文、一部专著，都是语篇。各种应用文不管是三言两语的标语口号，还是洋洋万言的调查报告都是语篇。与非语篇相比，一个连贯的语篇必须有衔接成分，必须符合语义、语用和认知原则，句与句之间在概念上必须有联系，句与句的排列应该符合逻辑。案例是科研、教学、司法工作中常用的应用文，上述心理学案例就体现了语篇的上述特征。

    语篇包含表层结构与底层结构。语篇的表层表现为结构上的粘着性，是用语法、词汇手段与逻辑联系语构成的各个句子之间的衔接，这是语篇的有形网络。上述案例就用了“如果”、“就”、“因此”、“结果”、“而”、“这样”等逻辑联系语来衔接语句，贯连全篇。而在陈述A方案时先说“200人可以得救”，后说“400人会丧生”，在陈述B方案时先说“1/3的机会没人会死”，后说“2/3的机会600人会死”，则属于同义替代语法手段的运用。语篇的底层表现为意义上的关联，是用逻辑推理来达到语义连结，这是语篇的无形网络。上述案例A、B两个方案之间，前后两种说法之间形成彼此呼应，正反对照的平衡关系结构。

    对其他应用文也可作这样的语篇分析。刘贤俊在《学术论文提要结构现状综览》一文中对学术论文提要所做的语篇分析就是典型。他认为论文提要可分为三大区块，其下又可分为六个小区块，即分为说明对论文写作产生了重大影响的其他事实或理论的背景性提元(包括事实提元、现状提元)，对论文的重要信息作前台式展示的前景性提元(包括方式提元、内容提元)，对论文研究成果进行反思述评的返评性提元(包括目的提元、价值提元与问题提元)。刘贤俊认为论文提要的每一提元均有包括词频标记与句模标记的标记形式，如方式提元的词频标记就有“应用”、“依据”、“通过”等，“内容提元”的词频标记就有“本文阐述了”、“文章认为”等①，这就是对论文提要这种语篇的有形表层结构所作的分析；作者认为论文提要的层次性表现为句段的板块性，一般的层次为“背景性提元→前景性提元→返评性提元”，这就是对语篇无形的底层结构所作的分析。这样的语篇结构分析给论文作者提供了提要写作的谋篇布局方法与措辞用句技巧，很有指导意义。

    与此类似的是，公文常用“特此通知”(通知)、“通告如下”(通告)、“专此报告”(报告)、“以上请示当否，请批示”(请示)等习惯用语，就是关联上下文的逻辑联系语。调查报告、书信、招标书、投标书、起诉状、计划、总结、简报等也都有此类专用术语，它们与连接句子、句组的关联词一样，成为衔接全篇的有形网络。而各种应用文都有其特定的结构方式，语篇各层意思之间或由先至后，或正反对比，或层层推进，或前因后果，这种逻辑意义上的关联就构成语篇的无形网络。

    “朝三暮四”中的语篇修辞

　　《庄子·齐物论》：“狙公赋芋，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猴子对“朝三暮四”的分配方案怒不可遏，却对“朝四暮三”的分配方案乐不可支，这与前文所述的测试案例有相似之处，养猴人前后分配橡子的数量与心理学家前后陈述的A、B方案内容都没有任何变化，而当说话或调整语序，或变换说法之后，就产生了迥然不同的表述效果。2000多年前的成语故事与今天的心理学案例都巧妙地运用了语篇修辞手法，均顺应了话语系统集成的语篇修辞原理。

    语篇修辞是通过科学的话语系统集成以提高语篇交流效果的语用手段，说话行文不可不讲究语篇修辞。所谓话语系统集成是对所用语言材料进行富有创意的排列组合，使之切合意旨，产生新意。无论是口述语篇还是书面语篇都是由排列成直线的若干句子组成，这种只有长度没有宽度和高度的线性表现容易造成信息的重组干扰，使信息接受者难分主次，为了最大限度地克服线性表述的局限性，发话者必须精心于语篇修辞，通过科学的话语系统集成，使严谨有序的语篇结构充分表现题旨意义，产生理想的传播效应。

    夸克(Quirk)等语言学家曾分析了语篇的基本关系结构与构成这些关系结构的话语策略，并总结出语篇最基本的四种关系结构，即顺序关系结构、层次关系结构、连环关系结构与平衡关系结构②，这些关系结构实际上就是话语的系统集成形式。应用文的语篇修辞基本上采用了这四种关系结构形式

    1.顺序关系结构：指语篇中的话语按事物的发展过程由先而后的顺序排列。按事件发生、发展、结局的次序报道新闻事件的“金字塔”式消息报道，按时间顺序陈述每一阶段工作学习的任务要求、具体措施的计划都属于顺序关系结构。

    2.层次关系结构：指语篇中的话语层层积累而又上下照应。上文所述的学术论文提要的一般结构形式就属这种层次关系结构。此外，请示这种公文按请示原由、请示事项、请示要求的层次陈述，经济活动分析报告按经济活动现状、原因分析、下阶段经济工作建议的层次组织材料，也都属于层次关系结构。

    3.连环关系结构：按曲折连环的方式组织话语，常常从某一连环处“节外生枝”发展开来，叙述的方向与结果不易预测。如一些制造悬念，用曲径通幽的方式透现主题的艺术体、幽默体广告就是采用连环关系结构。

    4.平衡关系结构：先说正面的，再说反面的，利弊并举，正反兼说，前后呼应，求得平衡。合同先写各方议定的标的、数量质量、价款酬金、履约的时间地点等条款，后写违约责任与争议解决的方式；工作总结先总结成绩与收获并归纳经验，后指出问题与不足并分析教训，均属于平衡关系结构。

    应用文语篇关系的结构形成应遵循话语系统集成的语篇修辞原理。话语的有序性与表义的确定性两者之间的关系可以借用物理学“熵”的概念来阐述。“熵”表征一个系统紊乱无序的程度，高熵对应着无序态，低熵对应着有序态。严密有序的语篇结构呈现出的是低熵状态，它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消除了表义的不定性，而负载了新的有价值的信息。如果应用文话语杂乱无序，传达的只能是不定性意义，就大大降低了语篇的信息量；擅长运用话语系统集成的语篇修辞手法，巧妙构造出井然有序的话语结构，才能使语篇产生出足够的新信息，成功地实现应用文写作的特定目的。

    “0：3→3：0”与结构流变效应

　　信息是不遵守物质和能量守恒定律的，一个语篇的信息量并不等于构成语篇的各个语言片段所含信息量的简单相加，语言片段组合形式的创新变异往往能促进语篇信息量的大量增值。下面的广告与宣传标语就体现了这点：

    欢迎头回客　感谢回头客　(北京某餐馆广告)

    不学公关能做人　学会公关做能人

    (《公关世界》杂志广告)

    一切为了病人　为了一切病人　为了病人一切

    (××铁路医院服务口号)

    它们分别通过词语的错位回环产生新意，巧妙地表达了语篇主旨。词语位置的变异如此，层次的换序异动也是如此，“朝三暮四”的成语故事就是凭借话语层次的换序产生了出人意料的语篇修辞效果。正如列维·斯特劳斯说的：“意义不过是一种式样和排列，新的意义的产生是通过系统的式样作重新的排列。”③对话语系统的式样作富于创意的重新排列组合而使之产生新的意义，这种语篇修辞手法为“结构流变法”，是话语系统集成的创新手法之一。

    按照信息论的观点，结构决定信息，不同的结构传播不一样的信息；另一方面，只有变化着的事物或运动着的客体才会有信息。同理，不同结构形式的语篇传达不同的信息，话语结构的创新变异才能传达出新的信息，一成不变的语篇结构信息量少，难以反映日新月异的客观现实，因此结构流变的语篇修辞方法日显重要。在长期的写作实践中各种应用文形成了约定俗成，相对稳定的结构形式，但由于应用文所反映社会现实的发展变化，其语篇结构必然与世俱进，适时更新，高明的作者经常采用结构流变的语篇修辞手法。工作总结的一般层次是“基本情况——主要成绩——基本经验——缺点与教训——努力方向”，而曾任中国女排教练的袁伟民的著名总结《从一个0：3到三个3：0》通过结构流变形成了新的语篇结构：“基本情况——(0：3的败绩)缺点与教训——主要成绩(三个3：0的胜利)——基本经验——努力方向”，令人耳目一新。经验报道通常把典型个例放在正文主体中叙述使之以点带面，反映全局。2003年8月21日《中国青年报》的报道《陕西：大学生走进“双证时代”》即把典型个例放在导语开头：“‘当我们看到朱勃同学的应聘资料中还有一本素质拓展证书时，眼前随之一亮，立即决定对他进行测评。’西安东盛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部长对记者说。”开篇明确地展示报道亮点，彰扬新闻主旨，均体现了结构流变的语篇修辞效应。此外，前文所述学术论文提要“背景性提元”、“前景性提元”、“返评性提元”三大区块及其下层小区块也可视论文的内容特点作灵活机动的变异。简报、审计报告、可行性研究报告、起诉书、答辩状、应聘书、导游词等应用文的写作也经常采用结构流变法。广告创作的结构流变手法更是多姿多彩，已有多人评说。

    美国著名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家萨丕尔说：“语言结构如此美妙，不论说话人想表达什么，不论他的思想是多么新奇古怪，语言都可以尽其职责。”④机巧流变的语篇结构正是如此美妙，层次变序后的语篇信息已发生了极大的量变甚至根本性的质变，产生了“1＋1>2”的系统效应。只有不断创新的应用文语篇结构才能充分适应传播各种信息的实用需要。

    总之，懂得语篇知识，学好语篇修辞，掌握“结构流变”等话语系统集成的语篇修辞方法，对提高应用文写作水平是大有裨益的。

注：①刘贤俊　《学术论文提要结构现状综览》

    语言文字应用》2003年第3期

    ②黄国文《语篇分析概要》31页

    湖南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

    ③转引自雷淑娟《用典的意义：文本间的遭遇》

    《修辞学习》200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