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文体跟教科书上的有区别,我是大致说的一种写作状态,牵涉到技巧、语言、形式等。我喜欢有一个词叫机趣。这个词在电脑上没有,证明人们不太关心这种说法。但我喜欢小说的机趣。散文诗歌也一样。 写作本来是个好玩的事,千万不要当真。机趣不是游戏。机趣是一个高境界的随心所欲。用一个俗词,就是有味。小说要有味,散文诗歌也要有味,说机趣更准确。你的语言机趣吗?你的结构机趣吗?你的表达方式机趣吗?我再简单的问你,你说的有意思吗?当你正儿八经在那儿抒情,在那儿揭露,在那儿描写的时候,上帝和读者在你背后发笑。当你跟其他人一样,用了别人千百次用过的人名——什么张小芳啊李二霞啊刘大秀啊在那儿写乡村的时候,你可不可以换一种思维,叫他们李臭王鬼刘脚张瞎猫?最好叫二百五、三百六。你的语感是什么,你的人物的名字就是什么。我这是举一个例子。换一种思维,换一种活法。不过,按你们那些写法,叫二百五三百六也很滑稽。你若傻傻地问:他叫张瞎猫,是谁给他取的名?是不是诨名?是不是瞎了一只眼?这是小说,兄弟,你不要交待得那么清楚也不要追问。小说就是好玩儿的。他在我小说中就叫张瞎猫,没有为什么。你就写:张瞎猫是村长,张瞎猫有两只贼亮的眼睛。“但是大家喜欢叫他张瞎猫”,这句话就是多余的。如果你再加一句:张瞎猫是他的绰号,老百姓因为讨厌他,所以他就叫他张瞎猫。完了,没意思了。 第二个问题很简单明了,我不想多说。要再重复,往那两句后面加解释,我就这样加:因为张瞎猫是村长,他有两只贼亮的眼睛,所以叫张瞎猫。 第三,创建符号。 不破不立。要立就要创建属于自己的符号。每一个作家必须有一个符号。 因为这个作家写了个怪怪的很机趣的有味死了的村长张瞎猫,我们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作家。一想到某某就想到了张瞎猫,一想到张瞎猫就想到了某某。这个作家就有了一个符号。你说到莫言,是有符号的,大符号,说到张炜,说到方方,说到谁,都有一个或者多个符号。譬如我陈某人,应该也是有个小符号的。如果这个作家没有一个与之对应的符号,这个作家,不客气地说,是不存在的。他可能在我们的面前晃来晃去,可以看到他的许多消息,他也有许多作品发表、出版和转载,甚至比别人出版发表得还多些,一年写多少短篇多少中篇,但是因为没有符号,他的形象是模糊的,他没有一个让人聚焦的东西,不能让人通过提炼和归纳,成为一个简单的代码。独立存在的方式就是符号,虽然你被概念化、抽象化,但你作为清晰的存在,他人不能否认。你飘忽的影子,模棱两可的定义,让人费尽心思猜测你到底属于什么,是什么,到处寻找你存在的证据,抓不住你。一个符号,就是一个作家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东西。他写得很血腥,这是符号,他写了神农架,这是符号,想到底层文学也会想到他,这也是符号。一个作家,对他最好的评价,就是这是个有符号的作家。当然这个符号是被文坛承认的符号,否则不叫符号。 符号是一个宿命的东西。哪怕你写了很多别的东西,你写的东西比你这个符号更多更好,但会被他人忽略,你会感到委屈,有了符号之后,也许以后写的毫无文学史的意义了,只能不断地证明一个人的写作能力。但一个作家,是为了写作而存在的,他不会考虑太多。他只会不停地写,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为止。 符号简单,但作家围绕这个符号作出了巨大的努力,他是受了伤的,他是流过血的。这个符号应该做到的,他全做到了,一个村庄,小到一只蚂蚁,大到一座山峰,全被这个符号所包含辖盖。符号有巨大的指向意义,也包含了很宽阔的东西。 如何创建符号?我认为要紧守一个地方,往深处钻,不搞浮光掠影的写作,不搞全景式,不搞说天天知道,说地知一半的百科全书式的写作。年轻作家因为知识面的丰富,比上一辈作家胆子大,什么都敢写,什么都能写。但他只能是个浮头刁子,大鱼扎得很深。大鱼知道水很深。文学的水是很深的,有敬畏,不会什么都写。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还是用神农架举例。神农架那样的一座神山,你也敢写啊,不怕触犯神灵?我看到有年轻作家写神农架,一看,写野人的,心里有数了,全是照资料编的一个故事,没事。还一个湖北作家,北漂的,也跑回来写神农架。有人跟我讲,此人干劲挺足。神农架又不是我家的,谁写都行。如果这是我的符号,有本事你夺过去,那也没办法。但神农架真是一座神山,可不要轻易动笔啊,轻易动笔就是亵渎。后来此人果然有作品了,我在书店门口一看,好大的广告,写神农架金丝猴的。一翻书,心里有谱了,这种书写一百本也与文学意义的神农架无关。听说现在这位作家还在神农架,好像是种茶去了。问题显而易见。他们写了很多东西,出了一大堆的书,什么都写。今天听说这里有金矿,跑这里来下钻子,明天听说那里有宝石,明天去那里下钻子。最终,我敢说,他们就跟神农架的野人一样,用网上的一句老话: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有些人辛辛苦苦,四处奔忙,最后在文坛只是个传说。 以上的算是一些原则经验,但一个作家受到大家喜爱,最重要的是情感投入。用情感写作,用真心写作,用性情写作。至情才能达到至真,至真才能达到至性,至性才能达到至境。一篇作品,要把自己剥光了投进去,把心肝掏给读者。 你们要问,那你说的接近天空的写作,是不是追求高远?是不是追求纯净?是不是追求神圣?其实,我这么说,是渴望还有第二次这样的单纯明净天真的写作,但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希望你们应该获得一次这样的写作状态。 最后还有什么话要送给大家?有一句切记:时间是最残酷的筛子,什么都会筛下去,最后留下来的,是几块顽石。哪个“顽”?顽固的顽?顽强?顽皮?顽劣?都不是。所谓顽石,就是又硬又臭的石头。 谢谢大家。 (根据 2013年6月27日在湖北省青年作家创作会议上的演讲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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