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知道近十年,中国出现了“国学热”,出现了传统文化热,这不是没有原因。因为百年以来,我们长期处于传统的断层当中,当经济有了一点根基之后,围绕经济发展的同时有一个传统的重建问题,有一个文化的重建问题。在这个背景之下出现传统文化热,“国学热”,不足为奇,甚至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们做学问的人有一个看法,只要是学问,一旦成为“热”,就没有好事情,还是“不热”好。因此我提出国学不需要那么“热”。我可以举两个例子,过去在我们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出现了两个“热”:一个是《红楼梦》“热”,叫“红学热”,还有一个是“鲁迅热”。鲁迅好不好?当然好。《红楼梦》好不好?当然好。“热”的结果,《红楼梦》蒙了很多污,到现在很多人一听“红学”还在摇头。很不幸,我曾经很长时间,从大学开始就研究《红楼梦》。“鲁迅热”以后,鲁迅也蒙受了巨大的扭曲,反而鲁迅在当代的价值没有真正得到认知——这个鹏程兄你说——现在很多人否定鲁迅,其实鲁迅何等深刻啊!他没有过时!仅仅由于当年“热”的时候把他捧得太高。人们有一种逆反心理,就把他放在了地上,无人闻问。但真正了解中国文化,了解学术的人,甚至了解文学的人,岂可以轻视鲁迅!当然也不能轻视《红楼梦》,我只是说,无论何种学问,只要是学问,“热”了都未必好。 国学也一样,如果在没明白国学为何物的情况下,“国学”就大热起来,肯定不是好事情。当然大家真正了解国学了。也就无所谓“热”,就变成日用常行了。前些年甚至说出现了“陈寅恪热”、“钱锺书热”,我个人也甚不以为然。因为陈先生的著作并不是很好读,还没研究到怎样呢,就已经“热”了。现在是不是已经出现了“马一浮热”?吴光兄?(吴:不能说热,刚刚开始)我希望马一浮不要“热”(听众笑)为什么?马一浮的书以及他的人格精神最不好懂。我在上次吴光先生开的马一浮的会里,他叫我做一个讲话,我就讲,马先生的学问很不好懂,甚至最近,我还说过一句话:“我还没看见有几个人真正读懂了马一浮先生的著作”。这是后话,我想说明读马研究马,不那么简单,不那么容易,如何如何。 马一浮是“儒之圣者” 马先生不仅仅是学者,不仅仅是大儒,他还是二十世纪的“儒之圣者”。过去——杜先生了解了——常常把熊十力、梁漱溟跟马一浮相提并论,但在这三个人当中,要讲学问的“本我”境界——注意我用了一个词,学问的“本我”境界——马先生要高于梁,高于熊。但梁和熊也都很了不起,人格精神也都是了不起的。但是马先生的“本我”境界,比梁、熊要高一筹,这是我的看法。我说马先生是二十世纪大师中的“儒之圣者”,但是你不能讲熊十力是“儒之圣者”,你不能将梁漱溟是“儒之圣者”,他们都是儒学思想重构当中很重要的人物。但是只有马先生我们可以称他为“儒之圣者”。 但马先生又不仅仅是“现代大师”,“儒之圣者”,他还是“高人”,还是“逸士”。在中国传统当中,有品评人物的传统。这个在六朝时期,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最发达。出现了很多奇书,譬如刘邵的《人物志》,譬如《世说新语》,一部记述魏晋人物风采面貌、品评人物性格精神的专书。我们如果用传统的方法品评人物,马先生显然不仅仅是大学者,不仅仅是大师级的人物,不仅仅是“儒之圣者”,他还是“高人”。原来杭州大学的一些朋友,当时就流传,很多人不敢去看马一浮。只有很少很少的人去拜望过马先生,为什么这样?他又没有权力,也没有门卫,为什么很多人不敢看他?因为他的学问太大了,他的眼光太厉害了,你刚一进来,想说的话,没想说的话,他全知道。(听众笑)所以他是“高人”。 马先生学问根柢之深厚,他的超越的精神,他的内在精神的净化,少有与之比肩者。他常说的一句话叫“刊落习气”。大家不要以为“习气”就是日常生活中的“庸俗之气”,不仅为我们学者所要去掉,也为一般人所要去掉。当然这是佛家的话。每个从事专业的人也有这样那样的专业“习气”。常常我们看到有一些学人,甚至有一些老师,自己做哪一方面的研究,就把这一方面抬到非常高的位置,觉得另外的领域没有他这个领域重要。这也是一种“专业偏执病”,也是专业的“习气”。专业的成就是好的,专业的精神是好的,专业的“习气”是要不得的,需要“刊落”。马先生身上一无“习气”,把这“习气”完全“刊落”了。他是位“圣者”,他有很多思想,我们没法在今天一一细说。 |
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