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期待这一种感官话语的崛起,期待眼睛、耳朵和鼻子能在散文写作中重新复活。由此,我在沈宏非谈吃谈喝的文字中,读到了世俗生活的趣味;在刘亮程的朴实记述中,知道了很多新的乡村知识;在谢宗玉对草木的描绘中,重新理解了植物与人之间的情分;而胡廷武则直接把自己的书名定为《九听》,他听书,听鸟,听吆喝,听戏,听蝉,听歌,听风,听雨,听鼾声,名之为“九听”,其实解放的是全身的感官,又何止耳朵!胡廷武作为一个虔诚的谛听者,正因为尊重耳朵,才写下了这批见性情、重记忆、感念故乡和大地的文字。这些作家,没有沦陷在世界的喧嚣之中,而是守住了自己内心的一片沉静,接近大地,接近事物和声音,从而也接近了自己生命中那些隐秘的角落。他们的心灵在散文中不是抽象的,而是在具体的生活世界中生长出来的;他们不迷信观念对生活的解释,而是更愿意在细节和经验中重建人与大地、人与内心之间的那条精神韧带。好的散文,就应该是这种有根的写作。 三 在散文的写作中,除了感官要活跃之外,个人感受的深度也同样重要。比如,徐晓的《半生为人》(同心出版社,2005),就以感受的沉痛令我难忘。她的写作,具有谦逊、沧桑的美感,那些文字都像是命运的私语、人心的呢喃、灵魂的召唤,且深具理想主义的光泽。徐晓记忆中那些悲欣交集的断片人生,作为一种个人生活史的表达,说出的却是整整一代人的往事和随想。格致的《从容起舞》(时代文艺出版社,2006),是对个人生命毫不容情的解析,关于心灵、身体和欲望,里面的坦白和不安,在当下的散文中并不多见。王兆胜的《天地人心》(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表达的是关于天、地、人的感悟,归结点是在“心”上。他所探求的,是心的现状和出路:人世的温暖,无不来自对人心的呵护;人世的丑陋,也无不都从心的暗处发出。周晓枫的《你的身体是个仙境》(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05),则把身体看作是心的容器,而在身体的迷宫里,她以一种尖锐的直觉,向我们讲述了体验生命及其痛苦经验的不同路径——个人精微的感受,也在这样的讲述中获得了一种精神的重量。 如何从个人的感受出发,接通一个更为广大的人心世界,这是近年来散文写作的一个新趋势。散文在许多人那里,曾经是一种私语,但这种窄小的个人,已经走到了一个限度,现在是思考个人如何重返公共空间的时候了。所以,近年来我也特别留意那种在公共世界中有思考力的散文,以及那种能够呈现一种正面价值的写作。我一直觉得,现在的文学界恶毒的、心狠手辣的、黑暗的写作很多,但很少看到看到一种宽大、温暖并带着希望的写作,可见,作家的灵魂视野是不健全的。只看到生活的阴暗,只挖掘精神的阴私,而不能以公正的眼光对待人、对待历史,并试图在宽广的理解中出示自己的同情心,这无论如何都是残缺的写作。 夏榆的《白天遇见黑暗》(花城出版社,2006)引起我的注意,就在于它是一种有所同情、也有所肯定的写作。它以一个记者特有的文学笔法,记述了自己对煤矿生活的观察,那种在黑暗和死亡的重压下而有的孤独和眼泪,可谓惊心动魄。而在一种痛楚的书写中,夏榆完成了对梦想、幸福和自由的肯定。读他的散文,我常常陷入深思,深思之后,是一种亲切的认同。他在《安详和澄静的好处》一文中说: 重要的不是灾难,不是祸患,而是我们在灾难和祸患到来之前是否内心无撼。 重要的也不是幸福,不是如意,而是我们在幸福和如意到来的时候能否洞察,能否聆听和安享。 怀着感恩生活是对的。面对充满偶然性的世界,我们只有让自己坚定、勇敢,同时也明白和洞彻。可能明白永远只是相对的,洞彻也是相对的,因为和我们所知的有限比,未知是无限的,恒久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当我们生而为人的时候,人的意识、情感、愿望、欲求就是重要的。反之,如果有轮回,而我们轮回为花草鸟兽神怪的时候,那就是花草鸟兽与神怪的意识。生而为人的时候,我们就关切我们生而为人的意识、情感、愿望、欲求。不迷失在精神的陷境中与不迷失在物欲的沧海里同样重要。 自然,怀着感恩心,敬仰未知,追寻真理,也是人的意识之一。 这是我需要停下来,留安静和独处给自己的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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