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到了八十多岁,还命令自己每天一定要画一幅画,即使生病,病好之后也要补上来。 只要你恒久坚持,坚持观察,坚持读书,坚持思考,灵感自己就会常常主动来靠近你。你不能一直把它冷落在一旁不理,然后期待着它“突然”降临。灵感的降临不是这样,它不是被动的突然,而是经过长久痛苦的思考之后“茅塞顿开”的必然,是突破瓶颈猛然出现的前所未有的领悟。 然而,灵感又往往是“倏忽而来,倏忽而去”的,所以我们不仅要有敏感的心,还要有敏捷的手,迅疾地抓住它,不让它溜走。让它诞生,把它由如同一星火花或一抹白云一般的缥缈思想变成一个与你有关却又独立存在的有形的东西。创造学家S·阿瑞提在其名著《创造的秘密》中曾引用弗洛伊德对一位作者所作的劝导:“……写下来,写下来,用白纸黑字写下来……讲出来吧,写出来吧,让它变成一个东西——也就是脱离开你;让它单独存在吧……” 灵感还偏爱敞开心怀真诚而勇敢地接纳生活的人。 接纳生活,“即使他们是一群悲伤之徒,来扫荡你的客房……但你要款待每一位宾客。他或许会为你打扫,带来新的喜悦。……无论谁来,都要感激,因为每一位都是由世外派来指引你的向导。”(莫拉维·贾拉鲁丁·鲁米 《客栈》) 当我们友善地去接待“每一位宾客”,即使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也会点燃你灵感的火花。 看下面这篇文章: 萤火一万年 迟子建 在张家界的一天夜里,我非常迫切地想独处一会。我朝一片茂密的丛林走去,待我发现已经摆脱了背后的灯火和人语时,一片星月下的竹林接纳了我。 我拨开没膝的蒿草坐在竹林里。竹林里的空气好得让人觉得上帝也在此处与我共呼吸,山涧的溪水声幽幽传来。在风景宜人的游览胜地,如果你想真正领略风景的神韵,是非常需要独自和自然进行交流的。 那是个朗朗的月夜,我清清楚楚地记得竹林里无处不在的月光。我很惧怕阳光,在阳光下我老是有逃跑的欲望,而对月光却有着始终如一的衷情,因为它带给人安详和平静,能使紧张的心情得到舒缓与松弛。 眼前忽然锐利地一亮。一点光摇曳着从草丛中升起,从我眼前飞过。正在我迷惑不已时,又一点光从草丛中摇曳升起,依然活泼地从我眼前飞过。这便是萤火虫了。如果在我的记忆中不储存关于这种昆虫的知识有多好,我会认定上帝开口与我说话了。我也许会在冥想中破译这种暗夜里闪光的话语。 然而我知道这是昼伏夜出的萤火虫。它在腹部末端藏有发光的器官。这种飞翔的光点使我看到旧时光在隐隐呈现。它那颤颤飞动的光束不知怎的使我联想到古代仕女灿烂的白牙、亮丽的丝绸、中世纪沉凝的流水、戏园里琤琮的器乐、画坊的白绸以及沙场上的刀光剑影。一切单纯、古典、经久不衰的物质都纷至沓来,我的心随之飘摇沉浮。 萤火虫的发光使它成为一种神奇的昆虫,它总是在黑夜到来时才出现,它同我一样不愿沉溺于阳光中。阳光下的我在庸碌的人群和尘土飞扬的街市上疲于奔命,而萤火虫则伏在安闲的碧草中沉睡。它是彻头彻尾的平静,而我只在它发光时才消除烦躁,获得真正的自由。因为它本身是光明的,所以它能在光明下沉睡,只有在黑暗中它才如鱼得水,悠游自如。而哪一个人能申明自己是完全拥有光明的呢?我们曾被一些阳光下的暴行吓怕了,所以我们无法像萤火虫一样在阳光下无忧无虑地沉睡。我们睡着,可我们睡得不安详;我们醒着,可我们却又糊涂着。萤火虫则不然,它睡得沉迷,醒得透彻,因而它能心无旁骛地舞蹈,能够在滚滚而来的黑夜中毫不胆怯地歌唱。 月光下萤火虫的光束毕竟是微不足道的,能够完全照亮竹林的还得是月光。然而萤火虫却在飞翔时把与它擦身而过的一片竹叶映得无与伦比的翠绿,这是月光所不能为的。萤火虫也在飞过溪涧的一刻将岩石上的一滴水染得泛出珍珠一样的光泽,这也是月光所不能为的。 萤火虫忽明忽灭地在我眼前飞来飞去,我确信它体内蓄积着亿万年以前的光明。多少人一代一代地去了,而萤火虫却永不泯灭。旧坟塌了成为泥土,又会有新坟隆起,而萤火虫却能世世代代地在墓园中播撒光明。也许它汲取了人的白骨中没有释放完全的生气和光芒,所以它才成为最富于神灵色彩的一种昆虫。 我坐在竹林里,坐在月光飞舞、萤火萦绕的竹林里,没有了人语,没有了房屋的灯火,看不见炊烟,只是听着溪流、感受着露水在叶脉上滑动,这样亲切的夜晚是多么让人留恋。 可我还是朝着有人语和灯火的地方返回了。那种亘古长存的萤火在一瞬间照亮了我的青春。我将要走出竹林时一只萤火虫忽然从草丛中飞起,迅疾地掠过我面前,它在经过我眼前时骤然一亮,将我眸子里沉郁的阴影剥落了一层。 迟子建极擅在对日常事物的凝视与谛听中,在从容淡定的铺叙中,探寻关于人生和生命的诸多要义,她的文字充满着源于大自然中无处不在的生命的灵性,以及对生活现实的沉淀和蕴蓄。在她的笔下,人与历史就像一个苍凉的手势,而那些不屈不挠的生命在她笔下凝聚,幻化成舞蹈的精灵,在时间的隧道中穿行。其中,有美丽的忧伤,有执著的力量,还有卑微生命的颤动和人性的光芒。并且,她很善于于摹景叙事中穿插精彩的联想和精深的议论,这不仅使氛围更为浓郁,还散发着明亮的哲理光辉。 小小的萤火虫,擦燃了她灵感的火花,点亮了她的心灯,牵动了她的思绪。 走进竹林,是为了逃避人语和灯火,寻获暂时的宁静;最后,她仍朝着有人语和灯火的地方返回了,然而经历了一次心灵的旅程,她已不再是先前的她。 与自然对话,获得灵魂的洗礼,是她走进竹林“出世”的动因,而重返人群,挥汗如雨,是她“入世”的目的。 在竹林中,她汲取了生命的能量,灰暗生冷的生命焕发出异样的光彩,洋溢着新鲜的温暖,然后,她带着这样的亮光与温度重新走向人群。 人们总爱把教师比喻为蜡烛。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比喻。 蜡烛远不如萤火虫令人心动神往,因为蜡烛只是一个工具,需要被人点燃,它是一个被动的光明。而萤火虫是一个生命,一个不需要被动地被人们点燃、仅凭自身就能够自主发光的生命! 它自己就是光明,所以能照亮黑暗,所以能与白日的光明自然交融永不相悖。它是黑暗里闪光的话语,是上帝神秘美丽的启示。它是穿越时空的记忆,令我们浮想沉迷。 它渺小,却能辉映翠绿,点染珍珠一般的光泽。 它活在腐朽里,却能从腐朽中汲取余剩的生气和光芒,让自己生生不息。 无论环境如何黑暗如何腐朽,它都能将之化为光明化为神奇。 这是多么强大的生命! 这是多么自由的生命! 腐草为萤,是一个并不科学的传奇,却是一个绝对美丽的哲理,而且,充满了诗意。 不为环境所扼,反能利用、改变环境,这样的生命,才是真正自由的、有力量的、有亮度的。 迟子建说:“在阳光下,我老是有逃跑的欲望。”因为,阳光让“我”紧张,“我”与阳光的亮度有太大反差,无法形成同构相融;而且,阳光下的“我”必须在庸碌的人群和尘土飞扬的街市上疲于奔命;还有,阳光让我们无法不去正视那些光天化日之下的暴行,痛苦令我们无法规避。而黑暗,可以使我们获得哪怕是虚假的、短暂的、浅表的安宁。这是“我”的局限,也是所有紫陌红尘中人共同的局限:我们自己不是光明,偏偏又把黑暗看得那么清楚;我们愿享受宁静,偏偏阳光带给我们的不是温暖而是催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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