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从我教上新闻评论，从一种议论评议体的角度琢磨新闻评论的表达规律和表达效率，就难免听到一种反方面的概念：“八股文”。这个概念在现当代中国几乎是一个绝对的“恶谥”，绝对的负面评价，它用来对表达规律的研究提出严重警告。比如，我今天看到网友念昔在留言中写道：“新闻评论的写作不该有所谓的模板或模式的．作为一种追求表达效率与表达效果的文体，只要收到了良好的效果，采取怎样的写法是无所谓的．效率、灵活毕竟也是时代要求哈！八股文应该不会有人喜欢吧？” 实际上，以往同样的讨论一遇到“八股文”，就到了头——因为我们等于“撞了南墙”，是非立见，没什么好说了。那么，八股文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它何以给我们今天留下这样绝对恶劣的印象？这也是我好奇的一个方面。作为一个教授新闻评论的教师，从文体学的角度，不能不去看一看。于是，当我从人大图书馆第二阅览室文体学的书架上看到下面这两本关于八股文的研究著作时，便取下来放在床头临睡看翻看。 阅读心得，我会在后面贴出来。 我曾经对毕业生们自觉学习写作的“申论”产生兴趣，并试图比较“申论”与新闻评论的异同。其实，“申论”，作为公务员考试的一种考察书面表达能力的文体，它就是一种“科举文体”，与古代的“策”、“论”、“八股”，在功能上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八股”，可能只是这种科举文体走到了刻板僵化的尽头而已——何况它遇到的是中国政治制度根本性的变革。但是，作为一种溯源上千年、风行数百年的科场议论文体，“八股”产生的原因和这种文体的规律，恐怕并不那么简单；“八股”的警告，也不应该阻止我们对一般表达规律的研究。 把此文后的几段留言录入正文，以补此题 郑根岭：八股文自有八股文的价值。多年来的批判过当，导致人们对其价值的忽视。 我觉得八股文就像工艺品，属于精致的文章，也可以说是文言时代议论文的极致和典范。 八股文无非是把公认的好文章要素搜罗到一起，给格式化了，等于是给大家一个规范和提醒，省得遗漏了什么而导致某些明显的不足。 很多公文和其他应用文体都有相应的格式要求，同样道理，议论文也有内在的表达与写作规律，因为道理讲得好不好，能不能服人，并不是没有规规律可循的。 就拿时评来说吧，我们常常看到就同一新闻题材，有的作者写得精彩，而有的作者的表达则存在明显的缺憾。因此，规范或要素还是有必要强调的。 当然，文无定法，大体则有，具体则无。一些共性的基本规律还是应该遵守的，但具体到每篇文章，却可以千变万化。八股文的问题在于，规定得太死，就容易走向反面了。 一点浅见，作为靶子，供批判之用。 马少华：根岭说的有道理。不要一提表达规律就想到八股——而且是想象中的八股、坏的八股。其实表达的规律性不仅在八股之中，也在古今各种各样的文章中。如果只看到文无定法，不看到表达的规律，文章就没什么可学了。但写作岂是不学而能的？迷信“文无定法”，放弃对表达规律的琢磨，迷信一上手就有，不是一种对文章的适当态度，特别在学习阶段。 徐彤 ：我觉得, 在妖魔化八股文的背后, 是我们长期以来在现代化理论影响下形成的对传统文化的认识误区. 普林斯顿大学Elman在他2000年出版的 <A Cultural History of Civil Examinations in Late Imperial China>一书中以李贽和梁章钜为例,也认为八股文作为一种写作方式有助于"abstract thinking, persuasiveness, and prosodic form", 同时可以避免"a wandering, unfocused narrative". 马少华：徐彤身在国外教书，视野开阔，看书多。他引用的这个判断：“abstract thinking, persuasiveness, and prosodic form”，以及避免“a wandering, unfocused narrative”，也是新闻评论写作应该注意的。因为新闻评论就是说服性（persuasive）文本，它要求全文集中（focused）于论点。 附： 先把上面两本书抄几段，可以帮助我们认识八股文可能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 《八股文与明清文学论稿》，黄强 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7月 八股文无疑是古今中外最为特殊的一种文体，它是中国古代文体中综合性最强的一种，是中国古代文体形态的终结。袁枚云：“无韵之文，始自《尧典》，降而汉、魏，降而六朝，降而八家，再降至时文，而流品极矣!未闻于时文外，有能再倡一体者。”八股文是否能说是无韵之文，对无韵之文的递降线索的追寻是否有道理，都不去说它，仅就其将八股文视为文体演变形态的终结而言，自有其道理。就内容而言，八股文包含着最贴近儒家经典的阐述方式；就功能而言，它服务于特定的社会政治目的；就文体要素而言，它在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兼容了各种文学因素又反过来给文学以影响。不仅关于这种复杂文体的形成和发展过程还有许多问题值得深思，有一些固有的结论值得推敲，而且撇开对这种文体形成和发展过程的考察，也就无法真正说清楚它对明清文学的影响，因此，本书的宗旨是在全面考察和深入把握八股文形成和发展过程的基础之上，梳理它对明清文学的影响。 从社会政治层面考察八股文，在接触了相当数量的明清八股文和八股文章法理论之后，笔者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今人长期以来视八股文为千篇一律，其实并不尽然。本书论述体系的特点之一即将八股文区分为“境界八股文”与“功名八股文”。这两个名称虽然是笔者杜撰的，但两种八股文的对立却是明清八股文领域中的客观状况，也是两代有识之士在不同的场合反复强调的事实。任何取士制度都需要特定的社会基础作为支撑。如果明清八股文领域始终是“功名八股文”的一统天下，科举考试录取的只是周进、范进之流，统治者主观上就是想利用功名利禄之徒来统治天下，那么，不要说八股取士制度难以维持四五百年，就是明清封建社会能否延续这么长时间，也是很值得考虑的问题。反过来，如果明清八股文领域始终是“境界八股文”的一统天下，科举考试录取的完全是归有光、林则徐这样信奉“言寡尤，行寡悔，爵禄从之”的人物，那么，八股取土制度滋生日益严重的弊端，直至最后消亡，也就是很难思议的事情。“境界八股文”与“功名八股文”长期对峙，彼此力量潜消暗长，直至后者完全压倒前者，取代前者，伴随着这一进程，明清封建社会也逐渐走向终点，这一看法较为接近历史的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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