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很荣幸接到张志强老师的邀请来到南大。我之前在大学里有过一两次讲座的经历,但是都很失败。我从事的是最具体、最细微的编辑工作,但很多同学思考的往往是人生的大问题,他们关心的是宗教、人生、爱情,还有工作,彼此的所思所想很难凑到一块儿去。这次志强老师责令,我内心也很忐忑,但听他说很多同学也都是在出版第一线的同行,所以就鼓足勇气来了。 我今天讲一下自己在编辑工作中的一些心得和体会,经验和教训,跟大家分享。 志强老师给我出的题目是“策划”,编辑的策划。“策划”这个概念,我们先不去考虑它字面上的规范概念。一般来说,策划往往属于一个图书选题前端的工作,好像我把选题想好,然后由部门或社里做成一本书就够了。但在我的理解中,策划不仅仅是前端,更应该是一个全程的工作,它不仅仅包括选题的酝酿,也包括它的执行和最终一本书的产生,是从头到尾的一个过程。这是我对策划的理解:它要的是完成度。所以我把志强老师给我规定的题目擅自改成了“编辑的执行力”。我们把一本书从头到尾整个的出版流程、出版周期,来理解为一个结构比较完整的策划过程。 去年来南京,在朱赢椿老师的工作室,遇见了出版界的老前辈速泰熙老师,原来江苏文艺出版社的设计总监,南京南站的一面艺术墙就是他设计的。速老师邀请我们几个人去他家坐坐。速老师退休之后喜欢上了家具,他又没钱,买不起那些明清家具,于是就自己做。他做的椅子,前后一共做了五把,其中有一把还被上海世博会收藏了。速老师跟我讲,他怎么设计这五把椅子,每一把有什么不同,上一把椅子和这一把椅子之间为什么要做那些改动,他的考虑是什么。我听得特别入迷。 在速老师家的经历,让我很感慨。我们一般对一件东西的制作过程,往往会记录属于体力劳动的那一部分,很少会想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动机是什么,就是智力活动的那部分。我接触了一些民间艺人,包括看到一些机构在执行工艺选题的时候,大家都不自觉地去记录这些艺人在体力上的付出、时间上的积累,这个艺人的手磨出了多少老茧,这个艺人经过多少年的劳作变得老态龙钟,腰弯背驼,却很少记录他是怎么动脑筋的。我们遗留下来的很多对工匠、工艺的记录,都只是对他艰辛的讴歌,对他情怀的赞美,很少去记录他的智力活动、脑力劳动。当然这也容易理解,动手是外在的,属于动作片,较好表现,动脑部分确实很难呈现,甚至当事人也说不清楚。但是,一个人脑海中的思潮翻滚,也可能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大片。 今天我不揣浅陋,想向大家介绍一下在具体执行一本书的过程中,我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而不再讲我做这本书有多辛苦,熬了多少夜,或者登门拜访作者多少次才终于感动上苍,把这个选题做下来了。这种辛苦和体力活,我们就不再多说了,就说一本书跟智力活动有关的工作。 我拿出来的例子是读库出品的《城南旧事》,两周前刚刚推出。 《城南旧事》已经是公认的经典作品,入选语文课本,被“新课标”列为必读书,版本无数。前年我去台湾,见到格林文化的老总郝广才,去他们公司串门,看到了他们公司成百上千的书,其中就有格林版的《城南旧事》。格林版就是所谓的“最美插图版”,是大陆数一数二的水彩插画家关维兴先生画的。关于《城南旧事》的出版价值,林海音女士的文字已经不用多说了,我们来看看关维兴先生的画。 关维兴先生早期在鲁迅美术学院学水彩画,又被选送到东欧去学习,他的人生因为各种政治运动很坎坷,一直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才能真正开始创作。给《城南旧事》画的八十来幅插图,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画的,刚画完,刚出版,就拿了好几个国际大奖,都是含金量很高的奖项。 我们每天都要接触很多很多信息,那天我跟郝广才先生谈,也不是只有《城南旧事》这一本书,他们有那么多书,为什么会对这一本这么看重呢? 第一个点,《城南旧事》属于我们的早期阅读,包括同名电影。我记得后来年龄再大点儿的时候,还和朋友产生了争论。当时我的观点是《城南旧事》那部电影拍得并不足够好——当然它已经很好了。电影是八五年拍的,吴贻弓先生也是非常有人文精神的导演,但是那个时代,我们整个文艺界,编剧、导演、演员,那时候的审美,和《城南旧事》的味道还是不对等的。现在看《城南旧事》电影,还是感觉有一点点的不足。这是一个点,我自己对《城南旧事》是了解的,有感情的。这部经典,有读的必要,有重读的必要。 第二个点,两年前我们在北京做了一个编辑魔鬼训练营,很多同行来参加,我们在人大上了几次课。大家在课间聊天的时候,有一个同行给我看关维兴插图版《城南旧事》。那是我第一次看,当时就很震惊。那位同行也说,这本书已经绝版,读库应该来做。 第三个点,我在格林公司的办公室看到《城南旧事》,知道“最美插图版”的版权在他们手上,我们有可能合作。 一共三个点,把我内心的感觉触动了,当时就决定,无论如何要把《城南旧事》插图版的版权签下来,在大陆再出。 什么叫策划呢?策划就是一种触发。你每天会接触很多很多信息,每天会看到很多很多书和选题。为什么做这个,不做那个?太难说清楚了。很多时候它就是一种……我觉得也可以叫灵感吧。 给大家再举个例子。我有一个好朋友,翻译高手,叫缪哲。他十年前翻译了一本书,叫《塞耳彭自然史》(The Natural History of Selborne)。这本书是十八世纪英国的一个绅士用一辈子的时间写的,他终身未婚,居住在一个叫塞耳彭的小山村,整天观看花鸟鱼虫、自然生态。这部著作被称为“生态学的圣经”。缪哲翻译出来之后,花城出版社出了。我当时对这个事并没有太在意,大家可能都会有这种感觉,“灯下黑”,对离得远的作者和作品非常看重,但往往对身边朋友的作品容易忽略。当缪哲跟我提到他出的这本书时,我没有去买,也没有看。后来看叶灵凤的《读书随笔》,上世纪三十年代,叶灵凤就提到了《塞耳彭自然史》,他列举出了几本“当译而未译的书”,或者叫“当译而难译的书”,《塞耳彭自然史》就是其中之一,就是说它最应该被翻译出来,但是又最难被翻译出来。因为当时整个生态学的命名学还没有规范,里面有大量英国乡村的名词或专业术语,几乎没法翻译。 大家看,几年间,我接触到了这两个信息点,但还不够产生触发。后来又有一次,我无意间读了一本书,提到读书界很多奇奇怪怪的藏书人。说有一个人一生只收藏《塞耳彭自然史》,各种版本的。这篇文章里提到,《塞耳彭自然史》在世界各国出了几百个版本。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谈资,但是通过这个谈资,你可以看到《塞耳彭自然史》在出版史上的地位,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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