乏味文章只一种 思郁 我有个朋友是“董桥迷”。凡是董桥的书都要收一本,不论是港台版,还是简体版,也不管这些版本中有多少重复。胡洪侠编了一本《董桥七十》,装帧上很是用心,封面有用真牛皮定做的少量精装,其他用仿牛皮做的,都很漂亮。新出的简体平装本,装帧虽然逊色不少,朋友也会收一本。董桥的专栏,他每期都会读,每周定期在自己的公共微信上分享一篇董桥的文章。这不,董桥要退休了,他很是着急,后来知道只是退休,而不是封笔,就松了口气,说这样以来董桥岂不是有更多时间写很多妙文?这样的“董桥迷”,我想还有很多。 我对董桥说不上迷恋,只是觉得此公的文章几乎每篇都是同样的面孔,看多了难免乏味和无聊。我一直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喜欢董桥。直到有天读到毛姆分析斯威夫特的文章,提到了这种看似没有任何瑕疵的写作的缺陷。 在我看来,接下来的文字形容董桥正合适:“然而完美有一个严重的缺陷,就是容易乏味。斯威夫特的散文就像是一条河岸栽种着白杨树的法国运河,贯穿一个优美而地势起伏的国家。它那安静的气质让你内心充满了满足感,但它无法激发人的情感,也不能刺激人的想象。你读啊读,一会儿就有点厌倦。于是,尽管你敬佩斯威夫特的绝对清晰,简洁明了、自然流畅、毫不做作,但除非他讲述的事情特别吸引你,否则你的注意力一会儿就游开去了。” 好文章有很多种,比如有学识、有见地、有趣味,能够引人遐想,但是乏味的文章只有一种,就是看似字字珠玑,完美无瑕,其实都是文人气十足的废话。波兰诗人米沃什曾经说,一部作品应该像一条河,裹挟着滚滚泥沙与断木残枝,而不是仅仅带来些天然金砾。没有什么完美的作品,小小的瑕疵和遗憾才会让我们察觉到这是人类之手书写的伟大之作,那些看着完美的作品都是造作出来的,缺乏人性的感情和温度。 近来读到了刘绍铭的文集《蓝天作镜》。刘绍铭的身份是教授、是学者,但不算文人。刘绍铭的文章好旁征博引,把专业问题化作闲淡的文字,有学识但容易丧失趣味。跟董桥的文章比,缺点有很多,但让人越读越是喜欢。这不一定有很大的冲击力,但是一种有教益的文字,至少可以从中吸收很多有营养的东西。有评价说刘绍铭随笔中最见功力的笔墨技巧是“转述”。转述不是引文,不是注解,不是引经据典,证明自己学识渊博,“转述是作者跟人对话,不是提供知识权威的独断声音”。正如蒙田所言,我引述别人,是为了让我自己说得更清楚。 文学是刘绍铭的老本行,书中自然有很多这样的敏锐观察。在他看来,今天的文学除了在大学的文学系外,严肃的文学已经与外界绝缘,因为除了那些学院派中的批评谈解构也罢,谈解码也罢,整个将文学的审美变成了一篇篇新的八股文。除了这些文字自残,后现代文学批评还经常各拥山头。 这让我想起近期读乔治·斯坦纳的《语言与沉默》。他在上世纪60年代就有这样的忧虑,人文学科语言的泛滥,把琐碎的东西当作高深的学问反复批评,威胁抹杀了艺术作品本身,抹杀了真正批评所需的精确与新鲜的个人体验。我们说得太多,说得太轻松,把原本私人的东西四处张扬,把语言背后原本暂时的、个人的,因此是有活力的部分变成了陈词滥调,丧失了可信度。我们现在生活其中的文化就像一个充满了八卦的风洞,从神学、政治到空前喧嚣的私生活,八卦的消息四处横流。文学变成了喧嚣的陈词,乏味的完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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