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主任

　1
　　
　　年龄这东西着实有趣。
　　牛万年三十五岁时,人家怎么也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都说他骗人,说他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八九、最多三十刚出头。等到他刚刚跨进三十六岁的门槛,还没来得及感叹时间过得太快,想再要抓住青春的小尾巴找找感觉时,大家偏又往上给他多加了几岁,夸他到底上了几岁年纪,为人处事成熟老练稳当周全。他知道这是在夸他,但是这种论断又让他、也让很多处在这个年龄段的人惶惑不安。他们搞不明白连头连尾只不过相隔了一年的时间,论天数也就是三百来天,差别倒像是隔了山隔了水般地遥远。
　　只是作为年已三十九岁却仍未混出什么名堂的牛万年,现在的沮丧、困惑要比那个时候多得多。别的不说,单单是人员调整就让他感到空前的压力。在这以前,虽然不能说没把它当回事,至少不像现在这样窝心窝肝地烦躁。
　　去年局里人员调整,他的职务仍然没变,仍然是局办公室主任,他渴望好几年的副处仍然没提上去。看看周围,原先跟他跑腿打杂的小科员都提了副科级,更不用说那些和自己年龄相当的同事了。人事科科长胡文庆比自己小三岁,干了二年副科就转成正科,现在跟自己平起平坐,而且看上去势头正猛,绝对属于绩优股。今天早晨上班,两人打招呼,胡文庆居然直呼他为“老牛”。你说牛万年心里那个别扭,真想转身就走或者怎么也得弄他个难堪:“老牛?老牛也是你喊的?”但官场修炼多年的涵养在那儿搁着,牛万年忍了又忍,终于没在脸上表现出来。
　　进了办公室,牛万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这一声“老牛”让他感到无比郁闷。他摸出盒烟,点上深吸几口。他平时是不抽烟的,但是今天似乎只能借着抽烟才能排解心中的郁闷。
　　其实,“老牛”不是没人喊过,但只限于局长,在局里谁见了他不恭恭敬敬称呼“牛主任”?胡文庆刚分来时称呼自己“牛老师”,后来改称“牛哥”,现在居然成了“老牛”?牛万年冷笑了一声,真要是他胡文庆当了局长,八成自己又要改成“小牛”了!他可真是“小母牛练倒立牛逼哄哄”啊!不过也难怪他“牛逼”,自己雷打不动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八年整,副科三年,正科算上今年五年,也难怪别人不用正眼瞧自己。牛万年想到这里几乎是黯然神伤几欲泪下。八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好八年?小鬼子都打跑了,他怎么就看不到胜利的曙光呢?人家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他不能只有做媳妇的命吧?
　　牛万年左思右想,感到左右不是。一种被挫败感在心里弥漫开来,时间长了,这种感觉就像把刀子,那种见血就亲的刀子,一点点侵入他的皮、他的肉,触及到每根神经,火烧火燎地疼。
　　这时,司机张小兵打来电话说,牛主任,车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牛万年一怔说,出发?到哪去?张小兵说,生态园呀?您昨天不是安排今天九点和李局、董局去生态园吗?李局和董局都已经上车了。牛万年“噢”了一声说好好,我马上下去。牛万年抓起包冲了出去,心里直埋怨自己是猪脑子。今天市里在生态园组织了一个现场观摩会,市委王书记及六大班子都要参加,严令各局一二把手不得缺席,自己居然把这事给忘了!可真是浑到家了……
　　走廊里,办公室“室花”徐欢欢手里举着两三个刷干净的茶杯,见牛万年急急火火冲出来赶紧闪身让道。牛万年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在办公室里抽过烟,就说那什么欢欢,一会儿麻烦你帮我打开窗户换换空气,刚才我抽了根烟。徐欢欢说行,我马上就去。您怎么,大清早就抽烟?牛万年笑笑没回答,赶紧转身走了。
　　徐欢欢回到办公室,对正在网上浏览新闻的马玲儿说,玲儿,坏了,牛头抑郁了!马玲儿冲她翻翻白眼,说何以见得?徐欢欢说很明显嘛!你什么时候见牛头抽过烟?还在大清早?
　　说这话的时候,徐欢欢把头伸到窗户外往下瞧,十层下的停车场上,几辆小汽车像甲壳虫,徐欢欢挺着波涛汹涌的胸问,牛头为什么会抑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