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姓吴

  吴秘书不是哪个领导的秘书而是我下乡插队那个生产大队所归属管区的领导。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人民公社为了便于管理，在公社之下设置了若干管区，每个管区管辖若干个生产大队，属于公社派出机构。其主要职责：一是指导各生产大队贯彻公社每个时期部署的政治、经济任务；二是监督各生产大队完成上交公粮（农业税）和国家统购粮，以及防范瞒产私分等。那时的管理机构不像现在般臃肿和人浮于事，虽然顶着公社派出机构的名义，实际只有两三个人，管区秘书就是最高领导。80年代后这一机构同所有的国家管理机构一样逐渐臃肿起来，达到几十甚至上百人，而主要职能也演变成收敛各种赋税和摊派款，这都是后话了。
  
      吴秘书是鲁中山区某县人士，土改时正值高中毕业，因为要求进步功课又好就被学校党支部推荐给急需文化人的县土改工作团。土改中积极工作加之能说能写，深得团长赏识。土改结束后便随团长一起回到县里，给县长(即原先的团长）当通讯员，负责端茶倒水收发文件接待来访等。在秘书科忙不过来时（那时县级的首长还没有自己的秘书，文字材料都是由秘书科准备），也参加一些文件、报告的起草。写过第一次后，其娟秀的字体和流畅的文笔便被科长看中，于是经常被科长拉去帮忙。在不断帮忙写材料的过程中逐渐熟悉了各种公文的写法和懂得了如何把上级文件和会议精神转化为概括扼要通俗易懂的文字。过了两年，首长们可以配专职秘书了，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县长秘书。五十年代中期，县长原来的老上级从部队转业成了省里的厅长，便把县长调去做办公室主任，县长把他也带到省城在厅办公室做秘书。
   
      这是吴秘书第一次到省城，省城的浮华、奢靡让他大为惊异，也让他深感自己的寒酸、土鳖。城里人特别是那些洋学生出身的女同事鄙视的目光，更让他感到深深地刺痛。他以比他的首长快得多的速度适应着这一切。衣服逐渐地光鲜，发型也追赶着潮流，同时频频现身周末舞会。但此时的吴秘书十分清醒，知道自己不过是山区出来的一介书生，既无社会根基又无革命资历，只是有些运气罢了，还须夹着尾巴做人，无论是对城市生活方式的适应，还是对时尚的追求都必须把握尺度。于是在快速地适应了城市生活后，一切又归于寻常。在领导眼里他依旧是那个态度谦恭工作勤勉的小秘书。两年后办公室扩编，吴秘书升为秘书二科的副科长，又过了两年科长提升为办公室副主任，吴秘书随即升为科长。如果按正常的人生轨迹，以吴秘书的能力和勤勉，继续升处长甚至厅长都是有可能的。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七八，往往一个偶然因素便改变了整个人生。吴秘书自己也没想到，这竟然就是他仕途人生的顶点。不久，他便从这一顶点上急速坠落。
   
      事情的缘起是他和安娜的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安娜原名安可欣，上大学时崇拜俄罗斯大文豪托尔斯泰，尤其喜欢《安娜·卡列尼娜》，欣赏安娜和沃伦斯基轰轰烈烈的爱情，反反复复读过十几遍，大学毕业时干脆改名为安娜。在一次舞会上，安娜认识了谈吐文雅风度翩翩的吴秘书，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政府机关的年轻科长。吴秘书一开始还有点躲躲闪闪，但经不住安娜的热烈追求，很快就陷入了情网。没多久两人就达到了如胶似漆的程度，一切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吴秘书压抑已久的欲望象火山喷发一样地释放了。他和安娜频频约会，几乎到了不舍昼夜的程度。这正是安娜想象中的爱情，轰轰烈烈如醉如痴。她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享受着这份几乎让人眩晕和窒息的幸福。很快安娜怀孕了，这让吴秘书一下子清醒过来。但他并未慌乱，他请假回了一趟老家，对安娜说要出趟差，对领导则说父亲有病回家探望。原来吴秘书是有家室的，妻子是父母包办的，比他年长三岁，两人尚无子嗣。五十年代随着婚姻法的颁布，很多老式包办婚姻都解体了，尤其是那些老革命们，自己甚至不需回家，写一封信再加组织的一纸证明便可离婚。正是基于这一点吴秘书才敢与安娜交往。他想，凭自己省级机关科长的身份再给妻子一点经济补偿，离婚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回到家乡吴秘书先去婚姻登记机关了解了一下，情况与原先预想的差不多。吴秘书不想显得过于无情，便回家当面和妻子挑明了，想晓之以理让妻子自己同意离婚。然而出乎意料，平素低眉顺眼的乡下女人坚决不离婚并以死相挟，而抗战时期的武工队员、时任高级社社长的岳父则放话：“他现在是省里的干部，咱奈何不了他，可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不还是得生活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吗！”吴秘书胆怯了，两手空空回到了省城。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先是安娜的哭闹，接着安娜身为民主人士的父母找到了厅里的监察委。吴秘书被留党察看（监察委的意见是开除党籍，是把吴秘书带到省城来的办公室主任向他的老上级厅长求情才保住了党籍），下放省城郊县当普通科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