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官不只这些苦恼 小喻从高登乡回了城，参加市上召开的各乡镇主要负责人会议。早上我打电话约他午饭后见个面，我想托他办件小事。小喻叫喻晓东，大学文化，28岁，现任高登乡党委书记。 我们在河滨大道一边漫步一边聊天。我问他下基层任职一年了是啥子滋味，工作苦不苦？他先回答说，酸甜苦麻辣样样有。接着他说：“全国都只是说‘三农’很苦，其实当乡干部也很苦，尤其是在贫困山区当所谓‘父母官’，只是苦的角度不同。” 晓东说，山区崖石多，出门就爬坡。前几年给乡镇配备过小车，后来取消了，说坐小车去检查生产脱离农民群众。交通不便路又远，下个村一个来回10几公里，现在乡干部骑自己的摩托跑，在很窄机耕道上颠簸不说，车子烧汽油和修理费全是自已支付。乡干部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常年多数时间奔走于村、组农户之间，尽力完成上级下达的各项指标任务，想方设法让农民逐年增加收入。工作辛苦不必说了，反正大家都晓得“为人民服务”这几个字。乡镇工作头绪多、问题多，而工作经费困难、干部思想情绪，这两点像虱子臭虫一样咬得人睡不着觉。 先说经费方面：一是每年市财政拨来的行政经费很有限，应付办公出差开支相当困难。上级拨款是按乡镇编制人数，实行全年包干制。每年拨来10万元，按实际正常行政开支超过20万元。“缺口”只得自己到处去化缘。二是每年接待上级来客（主要是市级各部门）吃喝招待费太多，难以支付。市上如果有七个局八个委，就叫乡镇设立七个站八个所，以便“对口”指导工作。上级来人指导工作是好事，可是，我们乡镇接待应酬的“指导费”没那么多。三是办各项事业，上面只拨一部分建设资金，还得自筹一部分方能完成，而自筹部分来源难找。到目前为止，全乡历年累计负债326万元。其中欠银行贷款120万元，欠3家工程承包商180万元，欠5家饭馆吃喝费26万元。 晓东说到这里，我插话问他：怎么欠这多款啊，现在国家早有政策规定，不准你们乡镇向农民乱摊派乱收钱，看你们咋块办！你们咋不量力而行？晓东说，你说得像一根灯草那样轻巧，事情哪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时，他与迎面走来的一位熟人打了个招呼后，同我一起倚靠在河滨大道边的水泥栏柱上。一丝夏日难得的微风拂面，我顿觉凉爽，而晓东却激昂起来：乡政府欠债牛大一砣，主要是修自来水塔和兴修场镇水泥路造成的。这两项工程，市上只解决资金150万元，实际共开支450多万元。你不整不行嘛，居民要吃自来水，闹了多年了。街道不改善路面，下雨天农民赶场满脚满鞋都是泥巴。再说，这年头，谁不出政绩，谁就下课（台），不当官是小事，不好向人民交代嘛，老百姓要看你这一届究竟做了些啥。没办法，只有找有钱的包工头来，让他们先垫支工程费用，以后由乡政府负责偿还。包工头们说乡政府是“菜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长期赖帐不还欠债，说以后再不上他们的当了。 喻晓东接着说乡干部思想情绪。他说，不光是高登乡，据说其它乡镇的干部，都有带共性的一些东西。比如，乡镇担任副职领导的干部，都说自己害了“妇（副）科病”，医治很麻烦。实际意思是指自己的副职要想升为正职很不容易。他们说，而今，光工作表现好无济于事，光吹牛拍马屁也不得行，除非多陪上级领导打几回大麻将，每一回有意无意地给他送几千块钱的“菜”（麻将点炮钱），才可能有望提拔。我问喻晓东：那些已经是正科级干部，他们咋想的？晓东说，一部分还想上个台阶，一部分想原地踏步，不升不降。想晋升副处以上的除了做出显赫政绩，众所周知，他还得搞些曲线活动，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鬼主意，否则休想晋升。据了解，另一大批即使只想较长时期保持原有职位，不升也不降，也认为自己脑壳不能闲着，没人给你吃定心丸，还得违心地“审时度势”，还得随大流，否则，说不准哪一天，自己苦心营造多年的宝座，一下子就要让位于别人了。于是，你市级主管领导（能基本决定自己“位置”的）及其你身边的心腹秘书和你的亲属，还有组织部门的个别人，当然更少不了最后的有权拍板者……倘若你们忽然给我拿来一张名贵手机、名贵手表、名牌空调、房屋装修之类的购货发票，没关系，我设法给你报销完事。 我和喻晓东在河滨大道一把水泥座椅上坐了下来。已经走了两公里多，走得累了，歇一会儿。这时，我们几乎同时看见河边水面上浮动着几只小水鸭。喻晓东对我说：“那些鸭儿来去自由，无人管束多好啊！”我只“嗯”了一声。接着，我问他：现在干部流动、干部任免的主要特点是什么？他又开始似乎答记者问了：我个人认为，当前跑官买官，应该说是干部流动一个突出的特点，虽然是少数，但是它产生的负面效应大，在相当程度上具有影响力，具有煽动力，有很坏的社会反应。任免干部实行干部逐级考核、干部任前公示、领导集体审定，不由哪一个人说了算，才会提高干部取舍的透明度，有利于拒腐倡廉。 晓东说到这里，又补充说起干部流动问题。他说：谁都知道“三农”重要，可是，现实却是乡镇干部普遍不想长期呆在乡里，他们说情愿在城里机关当个一般办事员，也不想在乡里当个什么“长”。城里机关干部也普遍不愿意下乡任职，甚至说无论你提升我或者撤了我的职，我也不下乡任职。有一个乡长对我说，我们那个乡，有5名领导干部申请调动进城。他们说宁愿去城里当副职，不在乡下当正职。缘由何在？我这个喻乡长调来乡下工作一年多了，才知道除了前面说到的工作十分辛苦、经费少办事难、“妇（副）科病”、调动进城不容易等原因外，还有一个更重要、关系到他们切身经济利益的问题：待遇不公平，负担却很重。 晓东说：只举两点来说明：一是由于乡政府行政经费开支困难，工作又必须正常运转，因此，许多乡干部的差旅费、电话费，上级来客接待费等等，一年成千上万元，长期得不到报销，自己不堪重负。二是市上好弄钱，各单位机关干部，每年年终都能领到少则五千元多则一万元左右的工作奖金，而乡干部每年过春节了，只能领到1000元左右的奖金，个别乡，每人最多也只能发二、三千元过年钱。这城乡干部利益差别就凸现出来，就引发城乡干部之间待遇不公平的矛盾。乡干部说，我们大家都是在为公家干事，工作任务年年都是完成了的，怎么我们乡下干部领的过年钱比城里干部少这么多？…… 喻乡长还说：市上行政机关下派乡镇任职的干部，都是机关老爷兵，不太懂农业、农村、农民，他们也未安心长期搞农村工作。有的人有官场硬后台，有的精于社会攻关，有的企图取得基层工作经验后，去更宽泛的空间展露锋芒。他们这些“下基层”，最多2至3年，甚至几个月，就先后都被市上调离晋升高飞了。个个乡官向城流，这种状况多年如此。农民群众和村干部普遍议论：从城市派来农村当官的人，咋就没有一个“扎根派”呢？他们还不如当年的“知青”，现在农村还有许多知青没有回到城市哩！ 快到下午开会时分，小喻离我匆匆而去。限于时间关系，他不可能告诉我农村基层干部的其它苦恼。我想，已经听到的这些，已经足够他们苦恼了。 |
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