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酒精考验的干部” 此时是晚上11点钟了，妻子已入睡，我伏案记日记。 午后6时许，棋友老田打电话来，催我快去他家吃晚饭，我才想起上午他就通知我，说他老婆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了，让我晚饭时去他家吃甲鱼，说吃了甲鱼下象棋。我当然乐不可支，赶忙放下手中《作家文摘》，去街上打了“的士”。5元钱的出租车费，就可换来甲鱼美味和象棋之乐啊。 老田的外甥小崔也应约来吃晚饭。小崔叫崔刚，约30岁，长得横看坚看都是个帅小伙，尤其是那对浓黑的剑眉，印在那张小白脸上，不晓得能惹多少姑娘暗想。他在市政府给市长当秘书，以前看见过我同他舅舅下棋。老田指着餐桌上的两个纸盒对我说：你看嘛，侄儿子又给我送礼来了，他陪文市长去北京出差，给我买了两盒冬虫、夏草。我说，那你就好好补养你的身体嘛。 一大碗红烧甲鱼端上了餐桌，另外还有三样下酒菜：卤豆干、炒花生米、凉拌肚丝。老田拿来一瓶“金六福”酒，欲往三只玻璃杯倒酒，我立即说，还是喝大枣枸杞泡酒吧。老田边斟酒边说今天侄儿来了，他平时喝酒的档次与我们不同。小崔含笑不语。 大蒜烧甲鱼真是好吃，平时又很难吃到这玩艺，况且，老田的烹饪技术毋庸置疑。平时，朋友们都对老田的老婆说，你这一辈子真有口福，找了这么一个会做饭菜的老公！他老婆回答说，我看他也就这点本事还行。 酒过三巡，相互碰杯，互致敬意，餐桌上弥漫着酒菜的香气。我平时不胜酒力，便一直盯着那甲鱼的“裙边”——甲鱼身子周围的软肉边。老田敏感地用筷子给我夹了一大块“裙边”，放进我面前的小碟里。今晚有小崔在场，我意识到不能光来吃甲鱼肉，便对小崔说：“来，我陪你一杯。”小崔立即婉言辞谢：“任叔，谢谢你，你和舅舅年纪大了，你们都要少饮酒，我们今天晚上喝酒都宽松些好吗？” 小崔说得有道理，也正合我意，我当然同意。可是，老田“雄”起来了，他手举酒瓶又往三只酒杯添满了酒。平时老田就爱喝几杯，今晚也许他外甥来了很高兴，或者想把晚饭气氛造得更热一些，因此，他说起笑话来了：“能喝4两喝8两，这样的干部要培养；能喝8两喝1斤，这样的干部要提升；只吃菜不喝酒，这样的干部要调走。你们官场上是这样的吗？” 小崔知道这是舅舅在对他出考题，他一脸苦笑：“提起喝酒，真是有口难言，哪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啊！”我不失时机地圆场：“现在年轻人要应付一些场合，喝几杯酒是可以理解的。”小崔如遇知音般地打开了嘴巴的“闸门”。 小崔说，说心里话，现在的年轻人，恐怕没得几个真想当酒囊饭袋。可是大气候就是这个样子，酒席桌上，人家喝，你不喝，你就光挑菜吃，人家不说你丐帮的才怪。别人给领导敬酒，你不端酒杯，领导就白你一眼，啥意思嘛，瞧不起人啊？你不想喝也得喝！这时，老田问小崔：那你们文市长酒量怎样，他那么多场合能够应付下来吗？ 这一问，崔刚更有发言权了。因为他和市长可谓朝夕相处。他说：不是酒量大小的问题，也不是能不能够应付的问题，而是无论文市长的酒量大与小，他都必须要应付得妥妥贴贴的问题。当然，他有时也有自主权，面对下级可以少喝，可以不喝。而往往上级领导来了，省上部门领导来了，那文市长在酒宴上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他说：文市长天天干什么事我清楚得很，尤其是陪客人赴宴，他常常把我也带去，有时要作个记录什么的。平时，几乎天天都有下属部门官员请他吃饭，乡镇领导进城办事请他喝酒，还有“哥们”相约……有时他一天要赴几次宴。有时同一天，省上几个部门都有人来检查市上工作，财政、国土、水利、宣传等省厅级官员，还有记者，一大帮子人，够他应酬对付啊。他不去分别陪敬人家喝几杯行吗？你们也不是外人，我坦白给你们说，要项目，要资金，要名声，要印象，要套近乎，要显示才干，要保住位子，要升个位子，为了全市经济的发展，为了全市人民的利益，顺便为了个人的利益……他市长比我们更清楚，这一切，都与喝酒有关，而且有很大的“关”。因为，他不去敬人家酒，人家会说他不给面子，目中无人。试想，如果说他“摆谱”，那后果呢？有一回，省国土资源厅来了一位陈副厅长，说可以考虑给我们市一个项目。在酒宴席上，陈副厅长对文市长说，听说你是“海量”，我看你究竟能喝多少酒，关于你们市争取要的这个工程项目，你今天喝一杯酒我就给一万元，喝十杯给十万，喝多少就给多少。那天，文市长稀里糊涂地竟然连续喝了88杯，那位副厅长当场表态马上下达拨款88万元。于是，文市长在宾馆餐厅，左手握紧酒瓶，右手端紧酒杯，一个人又一个人的对喝，一杯又一杯的对碰，像走马灯似的从这桌喝到那桌。有时，文市长坐着小车像大城市电影院“跑片”一样，从这个餐馆跑到那个餐馆陪上级来的客人喝酒。他是否喝得过量了？他是否喝得过醉了？他是否已经“神（招架）”不住了？他是否马上就要醉倒在地了？没有人管他。谁能管他呢，他是市长！没有人担心他，大家还以为市长真能喝呢。大家看到的是他在过五关斩百将，仿佛喝遍天下无敌手。大家看到的是他匹马单枪显英豪，与对手杀得难分伯仲…… 崔刚停下来了，他喝了一口他舅舅端来的“铁观音”热茶。我想让他因喝了“金六福”产生的激奋松弛下来，便赶紧插话，我说，不晓得市长身体怎样，经常喝那多酒，不是好事嘛！老田也说，有人因为喝酒把命都送了。许多人都知道，市农牧局那个会计就是喝酒喝死的，他的几个“兄弟伙”把他灌趴在地上睡起，他人事不醒，把他抬拢医院门口，他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后来，会计老婆把那几个“兄弟伙”告上法庭，市法院判决同桌劝酒者负法律责任，每人判赔2万元。 小崔叹了一口气，他接着告诉我们：其实，文市长最讨厌喝酒。他偶尔对我说，小崔你知道吗，我每次赴宴，那么好的菜，我只有看的份，每次都没有吃饱，只喝了一肚子酒。回到家里，我就立即喊老婆快弄一碗酸菜米汤饭来。有时他酒后还眯起眼睛在我面前大发牢骚，甚至骂爹骂娘：我操他奶奶，是谁说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烂酒越喝越让人烦！我这是当的什么官？我看是他妈的喝酒官。崔刚还说，市长最近一次体检，医生说他是“三高”：高血脂、高血糖、高血压。还说他肠胃也不好。 “一个经过酒精（久经）考验的干部，不容易啊！”老田诙谐而幽默地说。小崔和我哑然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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