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块匾 初冬的太阳很讨人喜欢。桂花公园里，数百居民或坐着或走着晒太阳。他们显然喜欢温暖，像重庆人在阴冷的天气喜欢烫火锅。 公园里比较安静。几个小孩在互相追逐玩耍。突然，一个声音引起我注意。那是一位老人，大约60多岁了，他背着一个竹制背兜，手上拿着小铁件在不停地敲打，那敲打声传出的信号是：“叮叮糖，叮叮糖……”这是我许多年前听到过的声音。我熟悉这种用两个小铁件有节奏地互相击打的声音。这声音是告诉大街小巷：有人在卖“叮叮糖”。叮叮糖，用糯米、红苕、面粉、白糖、芝麻等原料做成的粘性很强的一种糖食，它是做成很大的一块糖饼，顾客买糖时，卖糖人便用小铁刀从大糖饼上给你切削一小块下来。 现代商场，糖果种类众多，人们——特别是爱吃糖的小孩，哪还会去吃过去食品匮乏年代的糖果——叮叮糖？可是，那位边走边敲打着“叮叮糖”声音的老人，为什么还要继续这种营生呢？ 几乎没有一个人买老人的叮叮糖。老人依然脚步不停地前行。 望着老人似乎有些驼背的身影，听着那渐行渐远的“叮叮糖”声音，我忽然想起一个词：孤苦伶仃。这个词汇，又让我想起几天前一位朋友给我摆谈的一些故事。那是一个民政所长的故事。 按我那位民政局的朋友提供的故事，可以写成一篇不错的小说，可是我不是小说家。写小说要塑造一个或多个让读者能记住的人物，要有艺术的虚构，要有精美的语言与构架，这些条件我都不具备。但是，那个民政所长的故事，我横竖都想把它记下来。不会玩小说，就学画家先学素描，文学上也许称之白描。 蟠龙镇民政所长张力，在市、县多次获奖，去年被评为省级爱民模范。这些年，有些部门，有些评奖组织受到某些世风污染，致使评奖不公正，搞暗箱操作，评选出的有些模范先进人物，或是事迹含金量不高，或是根本就与评奖标准差距甚远。所以，时下的社会，看一个人的优劣，倘若单看他的职务，单看他嘴巴上的宣言，单看他头上耀眼的光环，那你就难免误入歧途。张力那顶“爱民模范”的桂冠，有没有容易发霉的水份，我不敢打包票。事实胜于雄辩。让我们拆散那顶桂冠，看是由哪些原材料组而成之。 看来，除开一些附属材料，构成桂冠的主要材料是三件事：多年帮扶复员残废军人；严查吃社会低保；大力救助孤寡老人。这是不是张力烧的三把火？！ 花开数朵，先表一枝。 蟠龙镇太平村复员残废军人石志元，在与越南交锋的一次狙击战中，敌人的炸弹片切断了他的右手和大半条右腿，造成终生残疾。复员回乡后，一年四季天天扶着拐杖走路，根本不能做农活，大小便都要家里人协助。志元的父亲有高血压病，他母亲天天吵胃痛。一家人的繁重农活与家务事，大多数落在志元的妻子李晓芬身上。一家人的大量医药费，更是志元家里的沉重负担。后来志元妻发觉不能在这个家继续呆下去，否则各种压力会憋死人的。于是，她提出与石志元离婚。假若真的离了婚，可想而知，那石志元和他的家庭肯定会雪上加霜。志元母亲说过，儿子离了婚，自己就去跳水库。好在问题被村上反映到镇民政所。好在民政所新调来一个叫张力的所长。 张力，身材不高但很壮实，左眉边有一颗豌豆大的黑痣。张力读过省农业大学。从小学到大学，他的学费来源：他父亲每年去县医院卖两次血；他母亲给人家城里人当家庭佣人；他家里每年杀过年猪只留半边自己吃，另一半边必需换成钱；他家里养的一群鸡下的蛋，全部去换油盐酱醋，父母一个鸡蛋也舍不得吃。张力大学毕业后，在两个乡镇担任过乡官。他在小新乡任乡长时，组织财务大检查，查出两个村的村组干部挪用、私分上级拨来的扶贫资金13000元，他坚决立即撤消了那几个干部的职务。后来，张力调到蟠龙镇负责民政工作。 张力的父母，都是地道的老实巴交的农民，虽然都没有念过几句书，开言吐语少，但是邻里乡亲们都说他们说话实在，很在理，一句管一句用，就好比一碗面条，有那么一点味精就可以了。据张力回忆说，他父母生前对他说的许多话，他都忘记了，可是他知道父母供他读书不容易，父母一辈子吃了很多苦。张力记得他父亲病危时，已经基本上无力气说话了。他父亲见到从乡上赶回来的张力来到病床前，便鼓足气力然而气息奄奄地、慢吞吞地对他说：“好好——为人民办事！”老人说完这句话就永远地走了。张力说，他母亲临终前，把他叫到床边对他说：“娃儿，我其它没啥说的了，也是你父亲那句话，好好为人民办事！” 心愿！张力知道这是父母的终生心愿！ 当张力听说太平村残疾村民石志元与妻子在闹离婚，他沉思了许久。他认为像石志元这样的村民家庭，其现状如同一个瘫痪病人，应该得到社会救治。他在民政所办公室里坐不住了，他同镇上有关领导交换意见后，立即前往太平村。接下来的事情发展过程，提纲似的分条目叙述，以免繁冗：连续几年，张力将近100次去石志元家，帮助石志元家解决克服了诸多生活困难：通过几次做思想工作，终于说服了李晓芬不离婚。动员村民支持改善住房条件。争取民政救济资金，建新房，并帮助找人设计建房图纸。将土院坝变成水泥院坝。张力发动民政所职工为石志元捐款，他本人捐助300元。光输血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自身造血为重，帮助石志元的儿子，介绍去北京打工修地铁挣钱。动员并规划养母猪增加副业收入。从县上新华书店买来农业技术手册、养鸡养兔手册送给石志元。宣传鼓励科学种田，提高产量。每年提供各种优良农作物种籽。帮助修建沼气池，增加燃料来源。 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果然事在人为，苍天不负苦心人，经过以张力为首的村、镇、民政所帮扶团队的共同努力，人们天天都能看到石家人脸上的笑容了。而张力，你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而石志元，在战场上流淌了许多殷红色鲜血的石志元，复员后又接着承受若干身心苦痛、有若干难眠之夜的石志元，你对此有何感触？你哭着对群众说：“张所长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比父母还疼爱我们！” 下面说说张力办敬老院的事儿。 在城市和乡村，老年公寓和敬老院，是老人们的乐园，通常是老人们不由自己儿女照料日常生活的群居之地。但是，老年公寓与敬老院并不多见，因为绝大多数老人们，或是跟儿女们一起共同生活，或是自己能独立生活。张力担任民政所长后，他发现蟠龙镇有一些老人，有的没儿没女，有的既无儿女又无老伴，有的多年处于贫困线以下，他们属于鳏寡孤独，属于老弱病残，属于社会弱势群体中的弱势群体。他对这类人群进行调查了解后，认为应该办一所敬老院。蟠龙镇领导支持张力的构想，并指定他负责牵头筹建敬老院。 兴建敬老院是大好事，但是要办成一件大好事，不是吃饭睡觉那么简单。要做的事情像一碗沙那么多：向有关上级申报项目争取同意；通过各方筹集建设资金；精心规划敬老院各种工作事宜；摸底筛选并确定进入敬老院养老人选；择优选拔管理、服务人员；建造敬老院所需各种房屋；解决用水用电以及交通等等。这以上若干活儿，仅仅是敬老院鸣锣开张进入实质性运行的各项前期准备工作。虽然不是攻克高科技，也足够人忙一阵子的。 攻书莫畏难，攻城莫畏艰，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这几句顺口溜，估计张力早已烙印在心。作为“夕阳红”敬老院筹备建设指挥长的张力，他像一架重型挖掘机，硬是日复一日地不断向前推进，把他面前一座小山似的困难，当作冻土、顽石、荆棘一样，一一清除掉了。张力终于了却宿愿，“夕阳红”敬老院建成了。 几天前，我去建在离县城30公里的“夕阳红”敬老院。敬老院负责人进城办事去了。我参观了敬老院的老人宿舍、文娱活动室、书报阅览室、医务室、厨房、食堂。还去看了猪场、鸡场以及种植的各种蔬菜。猪场的5个大猪圈里养着10几条200斤左右的大肥猪。鸡场里养着100多只下蛋母鸡。几位70岁左右的老人告诉我，他们50多位老人对敬老院的生活感到很满意，认为比在自己家里还舒适还愉快。为什么呢？他们说，因为敬老院的伙食办得很好，几乎天天有肉吃有蛋吃，自己种的有粮食、蔬菜、油料、水果，猪肉鸡蛋也不用去市场买。生了小病有医务室，不必去跑医院。天天吃了饭就去文娱活动室玩扑克、麻将、象棋、真是悠哉游哉，真正是在颐养天年啊！ 敬老院管理干部小陈告诉我，敬老院之所以这样红火，受到世人赞扬，市上县上的电视台还来这里采访摄像进行宣传报导，这是与镇民政所长张力分不开的。他只说了张力亲自做的三件事：筹备兴建敬老院时，张力四面八方奔波，找了五家企业老总赞助捐资共350万元，从而补充了建筑施工费用的缺口。为了降低老人们生活成本开支，张力认为敬老院应该有自己的耕地。于是，他去找到正在兴建电站的水电武警部队，请求支援掘土机帮助开发10亩河滩地。该部队首长一听说为了老人，便当场表态立即无偿支援。在耕种粮油作物时，张力多次亲自扶犁耕地。有一次，他在耕地时，犁铧忽然被牛扯脱了，他被那条大水牛猛地拉了个踉跄，他的右腿膝盖骨被犁铧划伤了，流了许多血。 “夕阳红”敬老院的老人们，自发地在院子里挂出一幅标语：“敬老院，是我家，我们大家都爱它”。 近几年，国家为确保城乡贫困居民基本生活水平，实行“吃低保”政策。城市人均月收入150元（依年度提高标准）以下者，可享受城市最低生活保障费。可是，有的人虚报困难，有的人拉关系“走后门”，有的人借高官权势硬要占取“吃低保”指标。于是，因为指标有限，弄得有些真正生活困难的人没有吃成“低保”，有些生活富裕者反而还每月领取生活补贴费。社区街道有不少居民到民政所向张力反映这些人“吃低保”不公平不公正。张力叫反映问题的群众别着急，说只要是问题，一定要解决。他像他父亲一样，没有多余的话。 张力经过一段时间的认真调查，他的意见征得镇政府同意后，便开始重拳出击。经过重新严格审查并核实，张力从原来各社区居民委员会报上来的“吃低保”人员名单中，剔除了不该“吃”的103人。他这一“拳”当然就捅了马蜂窝。一群“马蜂”向他扑来：打电话骂他，恐吓他；写信上告诬蔑他；有骂街的托人向他说情的；有请他赴宴吃喝的；有利用上级给他施高压的……各种手段尽量发威。但是，张力全部顶住了——他像一座山一样顶住狂风暴雨顶住闪电雷鸣，他像世界一流的足球门将一样，坚决不让对方射进一个球！当然，他理直气壮地顶住歪风邪气，得益于上级领导的全力支持。被淘汰出局的冒吃混吃“低保”者，后来没有一个人归“队”。眼睛雪亮的老百姓高兴了，说以前看见那些三天两头都在进馆子吃火锅、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到处旅游的人，还享受政府的生活补贴，就像牙齿缝缝里卡了饭菜渣，总感觉不舒服，总想立刻把它掏出来。 张力后来又决定新增加82人享受“吃低保”。这些新征入“伍”的人，张力都亲自一个一个去了解过真实情况。其中，有一位老太婆，62岁了，一个儿子是残疾人，另一个儿子身患肝病，他们生活得很苦，家里有半个月都没有钱买肉吃了。张力为他们解决了“吃低保”，他们一大家人感激不已。后来，那位老太婆的家庭经济状况得到明显改善，患肝病的儿子治好了病，通过做生意赚了大钱。情况变化后，那位老太婆主动提出取消“吃低保”。而且“5.12”四川大地震后，那位心地善良的老太婆，亲自带领全家人去县民政局为地震灾区捐款5000元。 冬日需要温暖，恰如夏日需要凉爽。张力倾力救助残疾人石志元，热情投注“夕阳红”敬老院，铁面打击投机吃低保，是张力深谙世上还有一些老百姓，还在饱受生活的煎熬，而他们时时需要慈善之心去抚慰他们冷冻的心灵。张力烧了三把“火”！这三把“火”呼呼燃烧的火焰，恰到好处地温暖着一些普通百姓的心窝，及时准确地为他们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我曾去张力家造访。记得他的客厅正中壁上挂着一块横书的烫金字匾：曰：“好好为人民办事”。我记得那闪光夺目的七个字，是张力父母的临终遗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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