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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写作技巧二十讲

摘要: 一、怎样使小说引人入胜索然无味是得不到回报的凯瑟琳·富勒顿·杰勒德 首先,让我们来认识这样的一个事实:创作已不是初学者的工作了,它是一种行业。作为谋生之道,它为男人们和女人们所孜孜不倦地从事着。相对说 ...
文稿修改演播室


    窑主发现有人偷印他们窑上的幸福票。过去的幸福票统统作废,再发新幸福票。这个小伙子受打击真大啊,整天掖着藏着,幸福票一个舍不得花。结果幸福票作废了,又发了新的幸福票。原来印的是黑字,这回幸福票印的是红字。这怎么办?领了新幸福票以后,有了非常紧迫的感觉。这个幸福票怎么处理呢?这时小说就结尾了,留了一个悬念给读者。我不能让他一定去当嫖客,我要给他出一个难题,就给它来一个提问,看看他这个幸福票怎么处理。然后就留给读者来思索。
    《幸福票》给了一家刊物,这家刊物不敢发,说有点尖锐,有点沉重。给另一家刊物,另一家刊物说这没问题,就发出来了。发出来以后,在国际上引起了比较大的反响,德国很快翻译成德语。年前去加拿大,他们也谈到了《幸福票》,他们非常喜欢,认为是对现实的质疑。
    我还想举一个例子,这个例子听的东西更少,就听一耳朵。有一次去内蒙的平庄煤矿,也是到一个地方喝了酒,然后往宾馆赶,在车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听他们在前面说话。有一个工会的副主席,他说:前一段矿上死了一个人,我去处理的时候,在他的工作服里翻出一个离婚申请来。我一听,本来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一下就清醒了。哟,死了,还从口袋里弄出一个离婚申请书?这肯定是小说的材料啊!就这么一耳朵,就这么一个细节,然后我展开我的想象,调动我的记忆,把它写成了一万多字的短篇,这个短篇的名字就叫《离婚申请》,发在《当代》上。
    我就写一个矿工,他老婆农转非,到矿上去住,没房子,他租房子。他租人家一个喂牲口的草屋,这个草屋是个支书家的。坏了,他去下井,支书就跟老婆好上了。他有一次受伤了,上来一看,被他发现了,支书跟他老婆苟且,他就非常气愤。他老婆很愧疚,他提出离婚以后,老婆不愿意跟他离,还愿意继续和他保持夫妻关系,他老婆表示说以后不会再有这事了。其实她背后还继续有这事。他很痛苦,想通过法院判离婚,就写了一个离婚申请。离婚申请还没有交上去呢,他就死了。死了以后,这个工会主席发现了离婚申请,看这个女的非常值得同情,对这个女的很关照,想跟人家好好。有一天喝了酒,他提出了这个要求,结果这个女的拒绝了他,她就说:我再不能做对不起我丈夫的事了。说着说着就哭了。这个工会主席对她表示很理解,没有勉强她。
    通过这个小说我想写人对生命的一种敬畏,对死亡的一种敬畏。现在我们缺乏敬畏之心,没有信仰,可以说我们现在是天不怕、地不怕,神不怕、鬼不怕,中国人没有什么怕头了,这个很不得了。我觉得没有什么怕头是最可怕的。人总得有点怕头。我们应该敬畏自然、敬畏生命,特别是敬畏死亡,要保持这些敬畏感。我就是通过这部小说表达我这么个意念。最后当然是理想的,是审美的,是升华的。我主张小说结尾部分都要有所升华,都要让它升级,要使人性得到提高,得到改善。我觉得这是我们写小说的目的。
    我知道来听讲座的好多人是从事文学创作的。好多作家认为听讲座没用,文学创作是不可以传授的。我不大同意这个看法,我认为文学创作还是有规律可循,有技巧性的东西在里头。所以说有些文学讲座还是有用的,这是我自己的体会。不光我们中国有作家班、文学系,美国也是有作家班的。我跟白先勇交流过,他是台湾的著名作家,写过很多好的小说。白先勇在美国就参加过作家班,他说他参加美国的作家班收益很大。美国的作家班主要是从技术层面来讲的,也可以说它主要是讲技巧的。分析一篇小说,把一篇小说掰开了、揉碎了来讲,比如小说怎么开头,怎么设计情节,怎么样利用细节,怎么样选择细节,怎么样使用语言,怎么样营造氛围,然后怎么样结尾等等。我觉得我们的一些讲座、文学系、作家班,也应该从技术的层面来讲。我觉得还是有用的。我讲的大多从我自己的体会出发,也可以说是从自己的经验出发来讲的
 
    第四,我认为细节是从想象中来的。我前面说到人的智力,我又把它分成三种能力,记忆力、理解力、想象力。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想象力是非常重要的,我说想象力是一个作家的基本能力;想象力是小说创作的生产力。从我国的四大名著来看,《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每一部名著都离不开想象,都有想象在起作用。但是它们的想象又各有不同,我认为《红楼梦》是个人的经历加想象,也就是曹雪芹,他有贵族的体验,有皇家的体验,然后加上他的想象,成就了《红楼梦》。《三国演义》是历史资料加想象。《水浒传》是民间传说加想象。《西游记》的想象更丰富,它本身就有非常大的想象力,我认为它是幻想加自己的想象,成就了《西游记》。
    不光是四大名著,我们每一个作品都有想象的成分在里面。刚才休息的时候,我给一个朋友题的字:信言不美。这是老子说过的话。什么意思呢?它就是说艺术是需要想象的,艺术是需要虚构的。你把现实中的生活搬过来,它是不美的。这个意思梅兰芳也说过,梅兰芳说:不像不是戏,太像不是艺。这是强调虚构,强调想象力的。什么意思呢?比如说口技,它摹仿狗叫是很美的,但是你真正拉来一条狗,让它在台上叫,那就不美了。需要有个转换,需要有个虚构和想象来把它变成艺术品。
    好的小说包含想象多,包含想象越是多的东西,越是好的小说。它不是照搬生活,特别是写短篇的时候,我认为在现实生活中结束的地方正是小说开始的地方。举个例子来说,我有一个小说,叫《走窑汉》,是1985年在《北京文学》发的。北京的一个老前辈、老作家林斤澜老师,特别喜欢这个小说。他认为这个小说是我的成名作,说我通过这个小说就走上了知名的站台。这个小说是写煤矿的支部书记把人家矿工的老婆诱奸了。这个矿工非常生气,扎了书记一刀,没把书记扎死,把矿工判刑了。判了多少年刑之后,把他放了出来,那时候放出来以后,还可以回到矿上继续当工人。这个故事我就是从故事结束的地方开始的,从他出来继续上班写起,写他向支部书记复仇。写这么一个过程。设计的一些情节、细节非常紧张。他复仇,把刀子拿出来在那比划,他又不扎他。他在澡堂老盯着支部书记的伤疤看,他采取一种精神拷问的办法,要把支部书记的精神打垮。他带着他的老婆老去找那个支部书记。因为支部书记被撤职了,他也是当一个普通的工人。有一次支部书记冒顶被煤埋住了,他把他扒出来,继续折磨他,最后一直把支部书记折磨得精神垮了,精神弄得恍恍惚惚的,买一碗饭还没吃呢,就扣到池里去了。终于有一天自己跳到窑里去了,摔得粉身碎骨了。他老婆听说支部书记跳窑死了,她也从楼上跳下去了。当这个矿工听说支部书记跳窑的时候,他没有震惊,当听说他老婆也自杀了以后,哟!他有点感到震惊了。本来是坐着的,一下站起来了,站起来,他很快又坐下了。八千多字的短篇,容量非常大的,就是他在向支部书记复仇的时候,等于把他的妻子也给伤害了。他伤害他的妻子也许是不自觉的,但是他老提起那件事情,老让他妻子讲支部书记诱奸她的细节,等于在不知不觉中把妻子的精神也摧跨了。这个小说从人性的复杂性、丰富性这个角度来写。细节、情节是我虚构出来的。
王安忆是复旦大学的教授,她拿这个小说做例子,讲什么是小说故事。她认为这个小说的故事有它内在的动力——就是它的逻辑动力在起作用,一环一环地推动这个小说向前发展,她就特别强调这部小说的虚构性,想象力。王安忆还讲了一个小说,小说的名字叫《玉字》,这部小说也是主要靠想象推动的。这部小说和《走窑汉》在思想上有一些相通的地方,也有一些复仇的思想在里面,但又不一样。这个故事是我回老家听我母亲讲的。那时候看露天电影,有一天一个女孩子和一个老太太到邻村去看电影,是秋天,遍地高粱玉米。她回来的时候被两个男的拉到高粱地里,强奸了。这个女孩子说她隐隐约约知道男的是谁,又不敢说。就这样,精神压力很大,女孩子竟然得病死了。非常窝囊,知道是谁,又不敢说。母亲跟我讲了这个事以后,我觉得非常可惜,我说这个女孩子怎么这样呢?这个事情你应该想些办法,把压抑的东西发泄出来,也许就不死了。我就想把它写成一个小说,现实提供的东西就那么多,你要把它写成一个小说得完全靠想象,来重建一个世界。我就想象,给它一个理由,其中一个男的是杀羊的,他身上有一股膻味,而且以前给她介绍过,这个女孩子没有愿意。后来我就让这个女孩子主动提出:算了,我嫁给你,这个男的就娶了她。他娶了她之后,这个女的就拿这个事情说事儿,调拨他与另外一个男的之间的矛盾,他俩互相残杀,这个女的达到了复仇的目的。按王安忆的说法,这女的本来是一个可怜虫,但是经过刘庆邦的虚构和想象,把这个女的变成了一个复仇女神,形象一下就高大起来、升华起来。
    情节可以想象,我自己认为细节也是可以想象的。好多作家的创作谈里,认为情节可以想象,细节很难想象。如果你没有见过,经历过,细节是想象不出来的。但我的体会是细节也可以想象。有的时候我们写东西会有写不下去的时候,比如一个情节,我觉得写一千字才能充分,才能表达我的思想,它的味道才能出来,可是写着写着觉得又没什么可写的,在这种情况下,有的作者往往会采取绕过去的办法,把这个情节说过去就完了,能自圆其说就行了。我的体会是绝不能绕过去,绝不能偷懒。在觉得没写充分的时候,一定要坚持,调动自己的全部想象,全部的感官来参与自己的想象。这时候你的灵感会爆发,灵感的火花会闪现,你的脑子像打开了一扇窗户。有时候自己为自己叫好,这就是劳动的成果,艰苦劳动后的灵感闪现的一种成果。
    我遇到好多这样的情况,后来我看自己的小说,凡是觉得闪光的地方,美好的地方都是坚持想象的结果。比如我的短篇小说《鞋》,因为这个得了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读者面稍稍宽一些。这个小说里面有一个细节就包含了我的想象在里面,得到那个细节以后,自己非常得意。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个秋天的傍晚,我写的时候阳光从窗子照进来,写着写着觉得需要有一个细节,才能使这个小说完整、饱满和充实,但一时又想不起怎样的细节。我暂时不写,想啊想啊,突然觉得有一个细节爆发出来。我写有一个未婚妻给她的未婚夫做鞋这么一个过程,在她想象中这个鞋已经做好了,她送给未婚夫,让他穿一下试试,穿上以后,未婚妻问他:怎么样?他说挺好,就是有点紧,有点夹脚。走了一圈以后,她又问:怎么样?他说脚有点痛。这个女孩子说:你疼,我还疼呢!未婚夫问:你哪痛啊?她说:我心疼啊!有了这么一个细节以后,小说味道完全就不一样了。女孩子说:新鞋子都紧,都夹脚,你穿了一段以后,时间长了以后就合适了。
    这种细节除了它的情绪在里面,背后还有好多没有说出来的文化内涵在里面,甚至包括鞋文化、性心理学,包括了很多语言背后的内容,这一下子就显得美了,丰厚了,这样的细节在小说中是非常重要的。自己写了这个细节以后,就觉得非常得意。还有好多小说有类似这样的细节,我都是奋力想象出来的。我听到好多作家说小说写完了,发表了就算完了,就不再看了,我不是这样。一个短篇写完以后,我不知要看多少遍。小说写完了,我看;发表出来,我还要看;然后收到集子里出了书以后,我还愿意看。有时候看着看着自己泪湿眼眶。通过这样的看,我对自己的小说会有一个判断。如果小说放了一段时间以后,自己还愿意看,还看得下去,我就觉得这个小说已经经过了时间的检验。说明这个小说艺术上是有价值的,是可以留存下来的。这是一个时间上的判断。还有另外一个判断,如果这个小说过去时间已经很长了,还看得我动情,看得我流泪,我觉得这个小说里面的感情的含量是存在的,或者说情感是饱满的;是真实的,它能打动我的心,至少在表达感情上是成功的。其实我们写小说就是表达感情的,通过语言也好,通过情节也好,通过细节也好,来表达我们的感情。人和动物的区别就是人是感情的动物。
    第三点我还要讲讲:怎么样来使用细节。我们写小说时写不长,本来可以写成万字的短篇,或者写成三万字的中篇,写着写着觉得没什么可写的,也有情节,也有细节,就是写不长。一个很大的问题:不会把细节写细,没有把过程拉长,没有像日本的香道、茶道一样把过程拉长,没有把它细化。
    怎么样才能把细节写细呢?重要的一点就是把细节心灵化,赋予细节心灵化的过程。世界上什么最细?先是海明威说:什么最广阔,他拿天、地、海洋这几个来相比,最后说人心最广阔。我现在来说什么最细,我认为不是毫米,不是微米,也不是纳米,人心最细,比纳米还要细。所以,我们要把细节写充分,就必须把它心灵化。你看我们好多好的小说都是心灵化的。我比较喜欢王安忆的小说,她把一个细节能写好几页,她这个过程就是一个心灵化的过程,在心灵化的过程当中找到我们自己的内心,找到我们自己的真心,也就是一定要找到自己,和自己的心结合起来。找到自己的真心了,你才可能把细节心灵化。
    写小说的过程就是寻找自己的过程,寻找自己心灵的过程。也可以说你抓住了自己的心,就抓住了这个世界。我在别的地方讲过,一个人到了这个世界上,当我们有了生命意识的时候,急于抓到什么?所谓生命意识其实就是死亡的意识。好多年轻人没有生命意识,也就是没有死亡意识,他觉得他们的生命还很长很长,路还很长很长,没有考虑过生命的尽头在哪里。人上了一定的岁数,有了一定的阅历、经历以后,他们的生命意识就增强了,死亡意识就增强了。人总是要死的,人的长度是非常有限的,人生不足百嘛,就这么几十年。有了生命意识的时候,我们会心生恐惧,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当我们想到:我们将有一天在这个世界不存在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烟消云散了,这时候真挺可怕的,人生真是没有意思,非常虚无的。当人心生恐惧的时候,就想抓住什么东西,像人掉进水里要抓住生命稻草一样。
    我们急于抓住的都是些什么呢?多是些物质性的东西,房子、汽车、金钱、美女等等。这些物质性的东西我们抓来抓去到头来我们什么都抓不到,是一场空,抓来抓去是一场空的。这个思想,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已经通过《好了歌》表述得非常清楚。他说到金钱、妻子、权力、儿女,把世上所有重要的物质性的东西都提到了,最后他的观点就是:好就是了。
    那么,我们来到世上真的什么都抓不到吗?我认为我们所能抓到只有我们自己的心。通过抓住我们自己的心来和这个世界建立联系,再造一个世界,等于我们抓住了整个世界。曹雪芹就是通过《红楼梦》的建造,抓住了整个世界。可以说,我们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都像过眼烟云一样消散,曹雪芹因为有了《红楼梦》,不管历史的长河怎么来冲刷,《红楼梦》会越来越散发出它璀璨的光辉,不会因为时间的过去,磨灭它的艺术光辉,随着时间的推移,《红楼梦》会越来越显现出它的艺术光辉。我觉得这就是一个作家一种写作的动力。我们想对自己的一生有所安慰,觉得自己的一生没有虚度,只有通过这种办法来抓住我们的内心,抓住我们的真心。通过抓住我们的心,抓住和世界的联系,再造一个世界。
    当然,我们作家不能都像曹雪芹一样,有宏伟的构造,有这么大的建筑。但我们可以有小的建造,比如我们可以写一篇散文,可以写一封信,可以写一首诗,可以写短篇小说。如果有我们的真情流露,有我们的真心在里面,我们也等于抓住了这个世界。可以说能不能抓住自己的心,能不能把这个东西心灵化,是衡量一个作品是不是成功的很重要的标志。我们中国就这么几千个文字,用了几千年,你用、我用、他用,像货币一样流行。李白、白居易、鲁迅都用过了这些文字。好多人写了一辈子东西,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他的。给领导写了好多报告,起草了好多文件,这些东西不属于他。有人写了一封信,这封信他是用自己的心写的,里面有自己感情的容量在里面,那这些文字,就是属于他的。像李白的《静夜思》,就那么多字,我们一念到这,就知道这是属于李白的。因为这些文字已经打上了他的心灵的烙印,已经包含了他丰富的感情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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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4 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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