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讲战略战术: “外表很强,实际上不可怕,纸老虎。外表是个老虎,但是纸的,经不起风吹雨打。……比如它有十个牙齿,第一次敲掉一个,还有九个,再敲掉一个,它还有八个。牙齿敲完了,它还有爪子。一步一步地认真做,最后总能成功。” 这样讲自批评与我批评: 要注意听人家的话,就是要像房子一样,经常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为什么我们的新鲜空气不够?是怪空气不是怪我们?空气是经常流动的,我们没有打开窗户,新鲜空气就不够,打开了我们的窗户,空气便会进房子里来。 这样讲认识论: 什么叫问题?问题就是事物的矛盾。哪里有没有解决的矛盾,哪里就有问题。 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争。那些地方有困难、有问题,需要我们去解决。我们是为着解决困难去工作、去斗争的。 规律是在事物的运动中反复出现的东西。规律既然反复出现,因此就能够被认识。 《毛泽东文集》第8卷,第105页 我们要使错误小一些,这是可能的。但否认我们会犯错误,那是不现实的,那就不是世界,不是地球,而是火星了。 在他之前中国的政治家、文学家的作品中没有讲过这些道理,更没有人用亲身的经历来诠释这些道理。我们读毛泽东的文章总是新风扑面,不烦不厌。就是因为他总能说出一点新道理,总能把问题说清,说透,让你茅塞顿开。政论文章最怕没完没了地重复老调。中国到封建社会的末期,就是因为总在重复“子曰”而走向末路;“文革”就是因为总在重复阶级斗争那些老调,再也搞不下去;到1978年真理标准讨论前,就是因为搞“凡是”,总重复毛的语录,党就走向僵化。现在最可怕的是今天重复昨天的,下面重复上面的,这个报告抄那个报告,这个报纸抄那个报纸,层层重复,天天重复,美其名曰“步调一致,形成合力”,结果味同嚼蜡,没有人看。我们看《毛选》,每一篇文章都是何等的鲜活。 3.永不脱离实践:理从事出,片言成典 依托实践,从实际出发写作,借事说理,是毛文的一大特点。理论本来就是出于实践又高于实践,指导实践。政论文就是论政、议政,它既是工作的过程,完成任务的工具,又是工作的结果,是工作这棵大树上的花朵。它虽然也是文学,但它不是叙事文、抒情文,更不是诗词歌赋,它是政治,是真理,在文章诸姊妹中是最秉性严肃而作风实在的一个。它主要不是用来抒情、审美,是用来工作,或者是战斗的。这就带出一个基本问题,政论文的写作必须事出有因,通过具体的事来说理,然后上升到理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理论来自实践,指导实践。这在文学创作则是来于生活,高于生活。正如文学与生活不可分,政论文也需要生活,政治生活,单纯在书房里是写不出来的。毛泽东的文章总是自自然然地从其一件事说起,然后抽出理性的结论。不要小看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政治家、领袖的文章总是比专业作家的文章更有力,更好看。 毛泽东的文章都是依据他所经历的中国革命的大事而成的。从1921年建党到1949年建国,凡中国人民、中华民族经历的大事毛文中都写到了,而且往往是直取核心。如大革命时期的农民运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一次内战时期的根据地斗争(《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抗日战争时期的对日斗争(《论持久战》),解放战争时期的战略、策略(《将革命进行到底》)。甚至一些重要的事件都有专门文章。如:西安事变、皖南事变、重庆谈判。我们看毛泽东是怎样从实际斗争中酿造思想的。 重庆谈判,无疑是解放战争期间的一件大事。抗日战争刚刚胜利,国共矛盾又上升到主要矛盾。两党30多年打打停停,怨深似海,蒋介石对共产党言必称匪,这时却突然邀毛去谈判,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毛慨然前往,并达成协议,全党上下疑问不少。他就写了《关于重庆谈判》。他先讲了在重庆的谈判这件事: “这一次,国共两党在重庆谈判,谈了四十三天。谈判的结果,已经在报上公布了。现在两党的代表,还在继续谈判。这次谈判是有收获的。国民党承认了和平团结的方针和人民的某些民主权利,承认了避免内战,两党和平合作建设新中国。这是达成了协议的。还有没有达成协议的。解放区的问题没有解决,军队的问题实际上也没有解决”。 “国民党一方面同我们谈判,另一方面又在积极进攻解放区。包围陕甘宁边区的军队不算,直接进攻解放区的国民党军队已经有八十万人。现在一切有解放区的地方,都在打仗,或者在准备打仗”“现在有些地方的仗打得相当大,例如在山西的上党区。太行山、太岳山、中条山的中间,有一个脚盆,就是上党区。在那个脚盆里,有鱼有肉,阎锡山派了十三个师去抢。我们的方针也是老早定了的,就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这一回,我们“对”了,“争”了,而且“对”得很好,“争”得很好。就是说,把他们的十三个师全部消灭。他们进攻的军队共计三万八千人,我们出动三万一千人。他们的三万八千被消灭了三万五千,逃掉两千,散掉一千。这样的仗,还要打下去”。 然后他得出结论,我们的方针,就是“针锋相对”,他要谈,我们就去谈;他要打,我们就打。 “他来进攻,我们把他消灭了,他就舒服了。消灭一点,舒服一点;消灭得多,舒服得多;彻底消灭,彻底舒服。事情就是这样,中国的问题是复杂的,我们的脑子也要复杂一点”。 中学课堂上作文,老师就开始教“夹叙夹议”。毛这里就是夹叙夹议,但他是这样地举重若轻。谈判和时局说得清清楚楚,而且不乏文学叙述的美感。你看“太行山、太岳山、中条山的中间,有一个脚盆,就是上党区。在那个脚盆里,有鱼有肉,阎锡山派了十三个师去抢”。这种轻松与幽默的叙事,哪里像政论文?最后推出一个大结论,一个中国革命的真理:“他来进攻,我们把他消灭了,他就舒服了。消灭一点,舒服一点;消灭得多,舒服得多;彻底消灭,彻底舒服。”这句话已经深入人心,以后在许多地方经常被引用,甚至人们已经不大注意最初的出处。这就叫“理从事出,片言为典”,从一件具体的事出发总结出普遍的真理,浓缩成一句话,而成为经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理论就是这样,它一旦从实践中破壳而出,就有了独立的指导意义。类似的例子我们还可以举出很多,比如著名的“为人民服务”思想就是在一个普通战士的追悼会上说的,而纪念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的文章中则产生了关于做人标准的名言:“我们大家要学习他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从这点出发,就可以变为大有利于人民的人。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什么叫经典?常念为经,常说为典。经得起后人不断地重复,不停地使用。理从事出,片言为典,这是毛泽东的本事,是毛文的魅力。 时下政界、报界有一个误区,以为只要组织一个写作班子,起一个响亮的笔名,在报上占大一块版面,就能有轰动的文章。其实这种空中楼阁,没有人看。党的十八大专门就党风、文风的整顿提出 “八条”意见,习近平指出“长、空、假”是当前文风的主要毛病。为什么“长、空、假”呢?主要不是写作技巧问题,而是思想作风层面上的问题,是私心作怪。这又有两个原因。 说到技巧,我这里试开一个药方。依作者多年编稿所见,干部写作投稿常犯这样几个毛病:1.居高临下,发号司令。训话式写作,与读者不平等。2.太长太空,没有内容。应酬式、作秀式的写作,没有明确的目标、靶子。本来也不是为解决问题。3.枯燥干瘪,没有细节。公文式写作,不会运用形象思维。4.语不准确,糊涂为文。基本的概念、逻辑关系都没有搞清。5.语言不美,动不起来。读书太少,没有修辞训练。当然最根本的解决方法是多读书,提高修养,但这不是一天就可以做到的,只要心诚,不要自欺欺人。真想写作可以试一试这个笨办法,也比较好操作:1.能提出一个新问题(证明你是在思考,有的放矢);2.有一个自己悟到的新思想(可看出你对理论的理解);3.有一个自己精心挑选的例子(证明你经过了调查研究,已能理论结合实际);4.有一个合适的比喻或典故(这说明你已吃透了原理,能深入浅出);5.有与文件不同的语言(说明你不是抄文件、抄社论、讲话)。这个办法是比较笨,但只要上了这个线,你就从党八股中解放出来了。不是文件语、秘书语,是你自己在说话了。 不脱离实践,强调理从事出,这有点像作家不脱离生活,其实是一个道理,只不过文学作品产生的主要是审美效果,政论文产生的主要是思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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